第6章 幽王騎兵
“這座博物館真是壯觀,你說呢,羅霖?”法師老冉問,抬頭看着兩旁崎嶇的懸崖。
他們沿着山路騎馬緩行。
“是嗎?”羅霖內心有些不安。
“當然。不了解它的人,以為這是一個殘酷、危險的地方。”
法師老冉沖山脈揮了揮衣袖,猛地吸進一口冷氣。
“新世界的人不明白,原始與完整,是很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他四下張望,身體在馬鞍上微微搖晃。
“文明到達特定的階段后,事與物,就會忘掉本來的樣子。”
法師老冉喃喃道。
羅霖的視線掠過碧綠的斜坡,還有灰色的岩石與樹叢。“我覺得這地方易守難攻,適合打仗。”
“怎麼說?”
羅霖指向一個山頭:“弓箭手埋伏在崖上,步兵伏在巨石間。留一些輕裝的人在坡上,吸引敵人進入陡峭的階段。”
他又指向灌木叢:“等他們吃力地穿越灌木叢時放箭。智將會即刻撤軍,庸人則會加快速度,拚命向前。如此一來,他們陣型散亂,筋疲力盡。這時山上的伏兵發動衝鋒,定能一舉破敵。”
羅霖眯着眼望着閃耀。這種攻守戰,他曾作為兩方都參與過,留下了慘痛的回憶。
“如果敵方妄圖堅守,只需在樹林佈置少量騎兵。讓幾個英勇的將士帶頭衝鋒,迅速衝垮對手。敵人因此潰散逃命,但也跑不了多快。俘兵,意味着贖金。”
“或是屠殺。”羅霖補充了一句。
法師老冉臉上露出笑容,“地形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壞的敵人——行軍紀要。”
“我並沒有讀過完整的《行軍紀要》,但他說得很對,戰場的關鍵就是先發制人。”
“不錯。”法師老冉滿意地點點頭。
羅霖斜眼瞅了下法師,對方懶洋洋地窩在馬鞍上。“我覺得帝辛必定找你復仇,他生性殘暴狡詐,你讓他吃了閉門羹,還侮辱了他。”
“是啊。在北方,復仇是一種文化,萬年來從未變過。”
羅霖嚴峻地掃了一眼樹林、岩石、和山谷:“他也許會派人在山間巡邏,搜尋我們。那批人馬定是身經百戰、熟知山區作戰的士兵。”
魍魎原本騎在前頭,聽到他的話緊張地四下張望。“真的假的?”
“你害怕?”法師問。
“怕啊。”
“山路上的巨石都有天鈞法師留下的骨文,那些存心破壞的人無法靠近。”
魍魎眼神充滿驚恐,“我們要不要加緊趕路?”
羅霖拍了拍馬脖子:“山區行進,會累到馬。我們正常速度行進,不被發現就好。況且,有法師在,對方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呃……”法師老人猶豫。
“有件事得告訴你,那個女巫並沒有那麼不堪。博物館內有舊世界法則對她驅逐,所以我才容易得手。那個女巫的實力很強,她似乎適應了新世界的環境,並且具有‘千里眼’的能力,那是舊世界的東方所流傳的非凡魔法,事實上,她一直盯着我們。”
“她知道我們在哪?”
法師點了點頭。
“該死!”羅霖察覺左側樹林有動靜,立刻抓緊手中的劍柄。
他屏息等待了片刻,結果什麼都沒有。
“這種草木皆兵的感覺真讓人疲憊。當時你真該殺了他們三個。”羅霖鎖着眉頭說道。
“木已成舟。”
“逃,希望馬兒能夠挺得住。
”
※
儘管有樹林遮擋,風還是呼呼地吹進洞裏,篝火搖曳閃爍。
魍魎縮起肩膀,接受着師父老冉的指點。
“……轉魂……草?”魍魎磕磕巴巴地回答。
法師老冉盯着他問:“功效呢?”
“起死回生?”魍魎眼睛眯成一條縫,滿懷希望地四處尋找幫助。
“他只是一種植物,普通的草。”
羅霖見此嘆了口氣。學藝不精的魍魎在師父的注視下低頭認錯。
“觀為先,其次是藝。”老冉法師解釋道。
“鐵匠須觀金,木匠先尋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方能畢其功。魔能生異界,則狂悖禍亂,下界危矣。”
“觀增一分,藝長一成。藝長一成,源則同萬物,世事皆可為。”
“這也是《原理》記載的?”
“這是開篇。”法師老冉道。
魍魎在一旁低頭傾聽。
羅霖則覺得有趣,道:“法師,我雖然在新世界活了三十多年,但一件事都沒活明白。單是一句源同萬物,世事可為,就覺得很艱難。”
法師輕笑:“確實難,凡事開頭最難。文明之力在不斷發展變化,但術業有專攻,專精則事成。”
“你專攻什麼?”
“火。”
法師老冉興緻高昂地凝視篝火,一粒火星浮起,在他的頭頂跳動。
“火,有形,有力,有意念。確實值得鑽研。”
“你們不是通過高深莫測的法術勾動天地嗎?”
法師皺眉:“那是萬年前的事了,文明在發展的同時,也會衍生出規則和限制。”
“比如骨文?”法師和魍魎不約而同看向羅霖。
“禁忌的古龍?”
魍魎顯然忘記了自己發燒時說的胡話。
法師眯着眼睛,帶着一絲懷疑。
“是的,禁止與舊時代文明接觸,骨文是制約,更是這個世界的邊界。新世界法則徹底執行后,還會有新新世界。”
“啊?”
“禁止相食。”
羅霖皺眉:“舊世界不是以非戰爭的形態統一了嗎?為何還會相食?”
法師笑道:“那只是冰山一角,圖騰之下……不只是文明。在新世界中,不談舊事。”
法師連忙轉移話題,問:“羅霖,你跟幽王之間有什麼恩怨?”
羅霖吐了一口煙圈,生硬地道:“原因很多。”
傷疤沒有癒合,他也不想讓人揭開。
法師老冉低頭看着手中的泉水,“對於一個北方人來說,你的忍耐性很高。”
羅霖想到幽王帝辛,也想到自己為他所殺的人。
他想到自己家鄉的廢墟,想到死去的朋友。
他舔着牙齒,凝視火堆。
“我曾經推崇有仇必報,他讓人快感十足,但結果是無限循環。它無法遮風避雨,更不能填飽肚子。與敵人斗時,我需要信任的朋友作為後盾,但我失去了所有朋友。於是我告訴自己,自己必須現實一點。長時間以來,我為每天活着而開心。”
法師老冉大笑,眼睛在火光下閃爍。“你總是帶給我驚喜,你很有趣,像個謎團一樣。”
“我?”
“正是你,血掌、斷掌、獨掌,很有趣不是嗎?你一直背負着與它相關的惡名,我的師兄弟們都在談論你的故事。甚至有人用你的名號,來嚇唬小孩。”
羅霖啞口無言,這些是事實,他也控制不了。
法師喝了一口熱水:“我在想文庚拜訪山門的那天。”
“那天沒有發生什麼。”
法師老冉拿出一根煙,遞給羅霖,自己也點燃:“確實沒發生什麼。我認識無數的士兵、將軍、英雄、君王,我見證過無數王朝的興與衰。我發現,無論獨行的俠客還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都具備一個品質:果斷。所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戰士們都是以原始本能為驅動,“以暴制暴,結果往往是自負殘忍。”
“一個紀元的人,無一例外。而你,卻不是這樣的人。”
“我身邊很多人都不是這樣。”
“當然,我也認識不是這樣的人,但這番話並沒有錯。文庚王子侮辱你,你卻無動於衷。可你知道何時出手,又知道該不該出手。這證明你是非常冷靜且自製的人。”
“可能只是怕。”
“你會怕他?你連文亥王子都不怕,更是連幽王帝辛都不怕。你願意背着我的徒兒走四十里山路,這是你的勇氣和憐憫。嘖嘖……勇敢又冷靜、自製且憐憫。”
“而且,你可以與幽靈交談……”
羅霖揚起眉毛:“這個並不是隨時可以,只有周圍沒人的時候,而且,他們從未出現在城市中。”
“哈哈哈,他們是舊世界生靈,在舊世界也很難見到。如今我也沒這個能力,新世界中擁有此天賦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羅霖,你為何從不過問,我為什麼找你?”
“見了你之後,我不是很想想知道。”
“哦?”
“我一生都在尋求各種答案:山的後面有什麼?敵人在想什麼?哪個朋友值得信任?和平是什麼樣子?”他吸了一口煙,將煙頭扔進火堆。
“無論你想從我這得到什麼,我都會儘力而為。可我不想知道為什麼,無知是福。”
法師老冉注視着他的眼睛,他第一次看到這個老頭的驚訝表情。
魍魎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我想知道。”他滿懷期待地看向師父。
“嗯。”
“但你沒問。”
※
時至中午,一切都亂了套。
羅霖以為自己可以平安過河,但一瞬間的失誤,關係重大。
必須承認,對方隱藏得很好。他們謹慎地將馬蹄用布條裹好消音。
他們轉過一個盲角,三名騎兵在此等待。
騎兵全副武裝,武器錚亮。
右邊是個胖子,左邊是個瘦子,中間是小隊隊長。
“血掌羅霖!好久不見。”
“黑蟻。”羅霖低聲道,勉強笑了笑。
“換個場合,我會主動向你問好。”
“君王之命,那我就公事公辦嘍。”黑蟻邊說邊掃視了法師、陸霖和魍魎。
羅霖慢慢摸向鴉斬,對方早就察覺。
“羅霖,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黑衣說完看了一眼樹林深處。
羅霖的心更沉了。又有兩名騎兵從樹林出現,催馬小跑上前,完成包圍之勢。
對方的馬蹄也用布條包裹着,對方個個身經百戰!他做出這種判斷。
羅霖咬咬嘴唇,黑蟻說得沒錯,他們被包圍了。
四名騎兵手持長矛將他們圍在中間。
魍魎驚恐地看着,胯下的馬也在後縮。
法師老冉卻面帶微笑,彷彿早就習慣。羅霖有些欽佩這位老法師,他自己則心跳加速。
黑蟻催馬上前,一手持斧,一手放在腿上。他以騎術精湛而聞名,連韁繩都不握。
騎兵隊長黑蟻,曾在雪天率領小隊偷襲地方大營,陷入埋伏后死戰,最終功成,卻凍掉了所有腳趾,如今還有這般能耐屬實了不起。
“乖乖跟我們回去吧,兄弟們也好交差。”
羅霖當然不會束手就擒,但騎馬作戰,長矛比劍更有優勢,對方有四桿長矛。
“沒想到會歸降帝辛,黑蟻。”
黑蟻摸了摸自己的鬍鬚:“說實話,我是最後一個活着的,最終還是選擇了屈膝。”
“你拋棄了老船長?你的意思是他也向帝辛俯首稱臣?還是……你背叛了主子?”
黑蟻看上去有些哀傷,帶着一絲疲倦:“你這些年一直在逃命,可能還不知道。老船長死了,很多人都死了。也許幽王不是我最佳選擇,但你應該能理解我。放下武器吧,我們回頭再聊。”
“老船長死了?”
“不錯!”黑蟻遲疑了一下,“他提出與幽王決鬥,北方人皆知!但幽剎砍掉了他的腦袋。”
“幽剎是誰?”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黑蟻在馬上,朝草地啐了一口。
“聽說他根本不是人,是般昭那個婊子從一座山中挖出來的。如今他是幽王軍下的第一鬥士,血腥嗜殺,惡名遠勝於你。”
羅霖見其餘四人沒圍上來。“老船長令人欽佩!”
“是的,那也是我們追隨他的原因。但膽識在幽剎面前毫無作用,他一敗塗地,腦袋被插在木棍上。我們大多是當場屈膝的,大伙兒都有老婆孩子,沒必要無畏抗爭。你也是,羅霖。”
事已至此,只能迎戰。
羅霖左手盤住鴉斬,劍柄頂着手掌。
胖子矛尖隨之抖動,瘦子將矛指向空中。另外兩人在身後,他忍住不回頭觀望,那樣會暴露戰術。
“我向來敬你,羅霖。哪怕我們陣營不同,我們也無個人恩怨,但幽王一心雪恥,而我對他宣誓效忠。不管怎麼說,很遺憾出手的是我。”
羅霖低聲道:“我也很遺憾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