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瘋女羽藍
鐵鍬一下一下地鏟進土裏，刮擦聲在有規律地響起。
她拼盡全力，她絕不會因土地堅硬而放棄。
每當戰鬥結束，活下來的就得挖坑，她挖過很多坑，為死去的同伴。
這是最後的尊重，毫無意義的尊重。
埋進去，腐爛，被遺忘，世事亦如此。
她揮起一大鏟子的土。泥土和碎石灑向空中，落在一名士兵臉上。
士兵用一隻眼睛瞪着，另一隻眼上插了一支箭，一大群蒼蠅嗡嗡地在他臉上圍着。
她站起身，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太陽在頭頂耀武揚威，吮吸着地上流動的鮮血。
挖完這最後一個，把後面幾個屍體埋好，她就要離開。
抓她的人馬上就到。
她將鐵鍬插在土裏，拿起水壺，喝了一口，並且洗了洗雙手。
至少沒有人會為了一口水而爭執打鬧，她心裏這樣想着。
“水……”靠在石頭上的士兵呻吟着。
她有些驚訝竟然還有個人沒死，她沒有精準射到對方心臟，但也足夠致命。
那個兵已經爬不動了，石頭周圍的血已經乾涸發黑，儘管他很頑強，但炎熱與失血很快會幫他解決痛苦。
“姑娘……”他嘶啞的呻吟，一隻手按住胸口的箭，另一隻手伸手求助。
“姑娘？哈哈！”她塞住水壺，扔到土堆上，繼續挖土。
“羽藍！”有人在她喊道。
來得好快！
她停下鐵鍬，腦中快速思考，胳膊汗毛豎立。
她掀起最後一鏟塵土，翻滾出土坑，一把抓起弓，搭劍挽弦。
對方一個人站在十米距離處，手無寸鐵，一動不動。
是個老年人，和藹地笑着。
她射出第一箭，距離這麼近，不可能失手，她這樣想着。
箭羽在空中劃了道弧線，從對方身旁幾寸處擦過。
對方紋絲不動。
對方的坦然自若給她造成了壓力，她重新審視局面。
他皮膚黝黑，高高瘦瘦，肌肉發達，穿着一件樸素的長袍，手堆上帶着一堆亂七八糟的首飾。
沒有武器？不是士兵！也不像土匪，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要來抓自己？
羽藍再次彎弓搭箭，對方身形依然不動。
“沒必要。”中男人沉緩地道。
她射出第二箭，再次從對方身旁幾寸擦過。
羽藍覺得很古怪，一次是偶然，兩次絕對有問題。
羽藍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遠距離狙殺，對方卻接連躲過兩箭。
“你到底是誰？老東西！”
“他們稱我萬老。”
“虛張聲勢！”
她丟下弓，手臂順勢垂下，巧妙地避開對方的視線，手腕處滑出一把匕首。
殺人有很多種方法，遠距離不行，那就近身！
緩緩走來，赤腳踩在地上。
“找我幹嘛？”
“我要幫你。”他繼續向前，最終在一米處停住，微笑地看着她。
羽藍的匕首快速刺向對方，一米多的距離，絕對不會失手。
但對方竟然憑空移到了左方，她撲空了！
羽藍小心翼翼地退了兩步，右手匕首在胸前交叉着比劃。
“你別生氣，我真的想幫你。”
羽藍看了看身後的屍體，和剛剛挖的坑，吼了一句：“去你媽的！”
在這片惡土中，不存在那種人！
“他們正在趕來，
很多士兵。”
“我能甩掉他們。”
“不僅是他們，還有幫手。”
羽藍皺了皺眉：“祭師？”
“是的。還有個食屍徒。”
羽藍絕不會死在籠子裏，若有必要，她選擇自殺。
她皺眉轉身，重新拿起鐵鍬，繼續挖最後一個坑。
她回身看到萬老跪在士兵身旁，喂他水喝。
她怒氣沖沖地走了過去，萬老起身，伸手制止。
“羽藍！”萬老喝斥了一句。
羽藍的鐵鍬深深地插爛了士兵的喉嚨，又挑釁地看向對方。
對方竟然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
……憐憫？
“你這麼做為了什麼！”萬老問道。
“嗯？”
萬老指了指死去的兵士，喉嚨還在咕咚咕咚冒血。
“復仇。”她咬牙切齒地回答。
“向所有人？向整個沙爾曼復仇？不分男女老幼？”
“對！所有人！”
萬老環顧了一眼四周，遍地的屍體：“那你今天肯定很興奮。”
“沒錯！”
可她一點也不開心，甚至不知道開心是什麼感覺。
“你的復仇，就是不停的殺殺殺？”
“對！”
“這是你的復仇。那你自己呢？”
“什麼？”
“除了復仇，你自己想做什麼？”
羽藍狐疑地看着對方，一時答不上來。
萬老盤腿坐在石頭上，搖了搖頭：“看來，你仍然是個奴隸。”
“如果真要幫忙，就幫我埋了他們。”她指了指旁邊的三具屍體。
“既然你要復仇，為什麼還要埋他們？餵給野狼禿鷲不好嗎？”
“自己人埋自己人，本應如此。”
她把三具屍體拖進坑裏，揚起鐵鍬填坑。
她一聲不吭，汗水滾落。
萬老靜靜地看着。
三座小土墳完工。
她撿起地上的食物、匕首、和衣物，轉身向南，朝沙漠走去。
“你走錯方向了。”萬老喊道。
她停下身，眯着眼看他：“不是有追兵嗎？”
“想不被發現，有很多辦法。”
她望向北邊，一望無際的平原，一顆高大的樹都沒有，根本無處躲藏。
“你的朋友也發現不了？”
萬老怔了怔，怎麼被發現的？
“發現不了。”
她猶豫了一下，又看向遠處的沙漠與戈壁，自己又該往哪裏去呢？
老頭似乎洞悉了她的想法：“黃沙戈壁，我能穿越，你不行。”
對方沒有唬她。自己確實無法單人穿過沙漠，但一定要活下去，不惜代價！
羽藍不相信任何人，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賜予她任何東西，她也不指望眼前的老頭會白白救她。可對方到底想要什麼呢？將自己賜給沙爾曼新皇當寵物一樣玩弄？那對方可以輕易打暈她。
她眯着眼睛緩緩睜開：“老頭，你到底想要什麼？”
老頭再次哈哈大笑：“眼下嘛，有些無聊。順便讓你欠我個人情，以後還我。”
她討厭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可是現在別無選擇。
“好。”
老頭點了點頭，瞥了眼墳頭，“先等天黑。”
羽藍聳了聳肩，坐在墳頭上。
老頭皺了皺眉，還有屍體沒有埋進去。“或許可以先離開這。”
她說：“我想看野獸嚼屍體。”
※
一連串篝火環繞了黑夜下的整個平原，把她和老頭，還有十幾具屍體以及三個墳頭困在此地。
老頭看了看星羅棋佈的天空。“可以走了。”
他們摸黑在灌木叢中穿行，向北。
“等等！”她低呼道。
“走那邊如何？”羽藍指向右手邊，火光微弱的地方。
“那邊士兵最多，我的朋友也在那。”老頭聲音絲毫沒有放低，嚇了羽藍一跳。
“如果你決定向南，那就是他們為你設好的圈套，進入沙漠自取滅亡。事實上如果我不出現，你確實會向南。”
萬老轉身前行，羽藍輕手輕腳跟在身後面，還小心翼翼地放低身子。
幾名士兵圍着篝火坐着。
萬老的胳膊上的飾品叮噹亂響，赤腳在沙地上發出沙沙響聲。
他們已經離篝火很近了，足以看清士兵的輪廓。
羽藍嘶聲喊停了老頭。
“幹嘛？”老頭疑惑地回頭看向他。
羽藍努了努下巴，再靠近就要被發現了！
“他們看不到我們，-也聽不到。”他說完轉身，繼續前行。
走進后，士兵的交談聲傳入耳中。
羽藍停下了腳步，仔細聽着。
萬老叫住了她：“幹嗎？”
“據說她是個瘋婆子，殺掉了一百多個男人，動手前先割蛋。”
“她殺人不分男女老幼，連孩子都是一樣的死法。”
羽藍咬緊牙關，她從未殺過孩子！
這些奪走她一切的人，有什麼資格這樣評判？
怒火沖向胸膛，匕首滑向手掌。
羽藍潛到士兵身後，只有一步的距離，她可以瞬間割斷對方的喉嚨。
“羽藍！”萬老大喊。
士兵猛地跳了起來，凝視着黑暗中。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羽藍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匕首就在士兵喉嚨不到一寸的距離。
“哪有動靜！被嚇到了？”
“等等！”另一名士兵一躍而起，指着他喊：“她就在你身後！”
羽藍全身血液凝固，咬牙屏息。匕首寒芒閃過。
士兵病怏怏地坐了下去。
無聊的玩笑。
老頭按住了她的肩膀，悄悄繞過篝火。
他們坐在地上。
夜風刮過，沙子抽打，她緊緊抱住自己，黑暗並沒有讓她好一些。
老頭拍了拍她。
她眨了眨眼：“我現在一無所有。”
她抬手按在胸口，“這裏，什麼都沒有。”
萬老面帶微笑，看着漫天星辰。
“我也在想，你那裏還有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