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大浪淘沙枉輪迴(二)

第150章 大浪淘沙枉輪迴(二)

她說完已經快哭出來。“你若不打傘,我就在這陪着你。一會我相公回來,他也一起陪着你,我們都不打傘,都陪你淋雨。”

他說:“子虛,謝謝你。你回去吧。我在這兒站一會。”

雨若能把天地澆透,若能把死去的人喚回來,甚至把本該消失的景象都帶走,那他寧願讓這雨永遠不要停。

子虛邊回走邊抹着眼淚。

靜楓一看下雨了,風很大,蕭瑟冰冷,打得窗欞也在瑟瑟發抖。她按捺不住內心的真實情感,也打着傘跑出房間。

雨簾隔絕的不但是兩雙眼睛,也是兩顆塵封的心。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曾經相遇過,愛過恨過。如今,李靜楓該如何應對他,才能把她在水雲觀落腳的事情解釋清楚?

她走到他面前,抓住他被雨淋透的衣袖,抬眼看他:“將軍,如果我不出來,你就這麼被雨澆着?”

言外之意,其實是說給她自己聽。他現在的狀態,如何能讓她放心的離開。

他不說話,沒有惱怒,也沒有愉悅。他在等她給他一個理由。

她說:“我們進去說吧。”

他怎麼回復她的再一次不辭而別?是憤然離去?是讓她自己求着他再回去管兒子?然而他對她是沒脾氣的。只是很平靜地說:“好。”

他不可能不給她一個機會解釋。

來到房間之內,她說:“將軍,我給你找一套乾的衣服換上。”

他說:“不用了。我就這樣無妨。”

她說:“可是這樣要着涼的。”

他說:“沒關係。”

一陣沉默。最後還是他先對她說:“靜楓,我記得你第一次離開將軍府的時候,沒告訴我你在水雲觀。我是和褚遂良大人無意間來觀中遊玩,才發現你在這裏。我當時對你的態度很輕視很冷漠。我知道你一直被我往外推,若即若離。如果你對我有什麼意見,也是正常的。你今天可以全部都說出來。”

靜楓心想,將軍,我怎麼和你說?紫雲道人的話,難道我和你說了,讓你現在就有所行動么?

她只能冷着臉:“少卿,我們之間的確有一些想法不合。你知道,我父親是在吐谷渾邊境戍邊的時候為國犧牲的。我們又短短兩年之內,出蔥山道,又出伊麗道。這期間多少血雨腥風,多少非人的折磨。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不想以後再與戰事牽扯到一起。我都不希望你再繼續這麼打下去。”

王衡覺得李靜楓的理由非常牽強,因為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已經是成年人。李靜楓自幼隨父親駐守邊境,見過的局部戰事可謂家常便飯,怎麼會突然之間就不理解這樣一個簡單的道理:有時候打不打不取決於己方。

他說:“不是這樣吧靜楓。是不是你聽誰說了什麼?或者你因為惜蕊的事,對我有看法?”

其實靜楓一直都有看法。以前靜楓和他之間的矛盾,全是因為惜蕊這個女人。

可是現在惜蕊已經死了。她還那麼年輕,應該說就是這場戰役的一個犧牲品。李靜楓還有什麼怨恨會與這個其實很可憐的女人有關?

然而他覺得應該還是有關。果然,李靜楓順着他的話說:

“是的,我一直覺得你有很大的問題。我們本是夫妻,我今日也不怕與你直說,這件事從頭到尾你太苦心孤詣,讓人覺得你很可怕。你說過你因為我個性比較直,擔心告訴我,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瞞不住惜蕊,或者瞞不住其他人。是,就算你說得對,你這麼做也可以,但是等疑團都解除之後,我好幾次明裡暗裏提醒過你,惜蕊愛的人是你。但是你都沒有重視過。你不重視所以才做出錯誤的決定。你根本就不應該把她交給阿史那賀魯。你應該看得出她想和你在一起。在這件事情上,你總是逃避,總是在試圖說服你自己,讓你相信她不一定願意跟你。你為什麼要這樣?最後害得她年紀輕輕就死掉,難道沒有任何責任么。”

她只差說他是全部問題的製造者,始作俑者,甚至劊子手。

他沉默不語。因為現在如果的確無法可解,他就算再怎麼悔過都不能挽回。真像任雅湘說的,毫無用處。

“還有什麼,你都說出來吧。”

“沒有了。”

“不對吧?”

靜楓的眼裏有一絲猶豫和為難。

他說:“是不是因為紫雲道人所說之事?”

靜楓有些驚訝的眼神告訴她,確實是因為這件事。

他說:“其實這件事紫雲道人曾試圖點化過我。我不是先知,不能預測未來。可是以後的事,我覺得我們最好是到時候再說。”

靜楓問:“少卿,你都知道了?”

他說:“天數不可逃,但李唐沒那麼容易中斷。你不要認為我是一個不開明的人。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我們這一代,或者說我的上一代和我這代,是打天下之人。日後長安和大唐是下一代人的天下。我如果連一些本來能穩住的事情都穩不住,也無法讓下一代有機會去經歷一些他們該經歷的好事或者壞事。所以我可以保證,即便日後有禍,這禍端不會起於我。如果是老天註定之事,那要看雲昭是會惹出好事還是壞事來。以後就看他們的了。”

靜楓眼中有一絲驚喜:“少卿,你真是這麼想的?”

他點點頭。

他說:“對未來的事,我如果抱一種半信半疑的態度,也沒什麼不對。可是,下一代人有他們的作為,現在也該有他們的基礎。雲逸身體不太好,我對雲逸的期望,就是一生可以平平安安。但是雲昭,已經和上官儀大人的孫女上官婉兒有了婚約。我相信雲昭日後會有一番作為。不管這作為是什麼樣的性質,只要他能做到無愧於心,我希望他可以比我做得好。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有可能他會更曲折,更不順利。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會比我優秀。”

靜楓很動情地說:“如果雲昭有什麼地方做得對不起你,我對他也不會原諒。”

這句話才是真正的一句包羅萬事的詮釋和概括。

他說:“如果表象是那樣,你不要被蒙蔽,因為我相信他不能。不過我倒是相信你的確心硬。”

她說:“將軍,我即使在水雲觀,也離你不遠。雲昭可以到我這裏來我帶他,他也可以回去在你那邊,徐姐對他會比我更好。”

他好像知道會是這樣的一種結果。

“你就是堅持要在這裏,不跟我回去對不對?”

她不說話。

也不知他們之間究竟為何以後會是這樣去度過一生。

她說:“你可以再娶。”

多麼奇怪的一個女人,似乎不是生活在此時此地。然而有時一段情過去,一生也就過去大半。更何況,經歷如此多的事,他還能繼續投入另一段感情么?

太難太難。

他留下一個淺笑。

也好。

很多事就是會奇奇怪怪,就是會令人費解,就是不會完美無缺,甚至讓人感覺太不完美。

雲昭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慢慢長大。他有時會到水雲觀里來住,在這裏玩耍,自然就面對一個看似落寞的母親。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就總是覺得母親並不快樂。那麼是什麼原因造成的?這也許會成為他一生都思考的一個問題。對他的人生道路和選擇也會產生一些影響。

王衡時常會問李靜楓,他要怎麼做她才會回將軍府,讓雲昭過上正常的生活。李靜楓就會反駁,說雲昭現在的日子也沒什麼不正常,因為顯然徐氏的確對雲昭比對她的親生兒子云逸還要好。

所以她的想法是因何而起,就成為一個很難解的謎團。她可能有這樣一種想法,或者說想法中包含有這樣一種成分,就是對她面臨的情感和家庭,終究並不全盤接受。接受只是表面。

這就是王衡對她的看法。

可是李靜楓事實上並不會總是一味地想反抗現實生活,想從人世間的情感桎梏中解脫出來。她不回去的原因,其實她自己心裏最清楚,她還是怕有朝一日禍事臨頭,若她在外面修行,便可以保全一些重要的人或東西。

左右國家命脈的人,參與最赤裸裸的爭鬥,成敗榮辱的結局很可能天上地下。

所以王衡也明白,即便她說讓他做什麼,他去做了,她也未必肯回去。然而聽一聽她到底對他提什麼要求,終歸是好的。所以他問她幾次。她最後說:“除非惜蕊能死而復生。”

這簡直是一個魔咒。

怎麼可能。

可是這個要求還是引發了王衡的一些思緒。

剿滅西突厥的戰爭,給他留下不止一個遺憾。第一個遺憾是,阿史那賀魯雖然傭兵號稱幾十萬,實際掌握的兵力也在十萬左右,但太缺少謀划,根本不能給他任何棋逢對手的感覺。

西突厥騎兵單個戰鬥力很強,如果大唐的武力不盛,以一萬兵力對十萬而取勝就是痴人說夢。所以阿史那賀魯的失敗可以說是因遭遇強敵所致。如果大唐勢弱,西突厥自然相比較而言就是十分強大。然而大唐之強,對比西突厥兵敗如山倒之勢,總讓他覺得勝利來得過於戳手可得。第二個遺憾當然是惜蕊。其實他何嘗不想讓死去的人都能復活。即便靜楓不向他提出這個看似無理的要求,他也絕對會以挽回這個遺憾作為最高奢望之一。

玄通寶劍雖然失去威力,但他還有綠度母和貔貅。他於是向靜楓要那個貔貅的玉墜。靜楓問:“你要這個幹什麼?你有這個也不能讓惜蕊復活呀。”

他只是想試一試,便對靜楓言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循其一。人世間沒有確定的東西,因為有天機存在。”

靜楓疑心他在說瘋話,因為他很少這麼說話。他這話的意思和無中生有沒什麼區別,很玄。但是細想一下,在西域遇到的一切奇光異彩,所有讓人見怪不怪的詭狀殊形,不恰恰證明這裏面確有玄機么?

當貔貅再一次現身,從口中吐出一個紙條,他們打開一看,和王衡說的話差不多:孤陰不生,獨陽不長,陰陽相對,互為根本。

這幾個暗語,從字面來解,其實很好解,但未免膚淺。

因為陰陽之論,誰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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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淘沙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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