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古堡幽深除魔障(一)
惜蕊卻徹底破防。她所擔心之事無非在於此。她自己承認或不承認都無所謂,自己會受到什麼懲罰,都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因為一個間諜,首先就是要在暴露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她這點素質還具備。然而她錯就錯在間諜的另外一個要求,就是要無情無義。這一點讓她敗下陣來,最終無法收場,無法面對自己的內心。
她問:“任大人,是王將軍親口告訴你的嗎?他對你說我是西突厥的間諜?”
任雅湘反問:“是又怎樣?”
她仍然無法判斷到底是還是不是。可是有一點她能肯定,就是她當然不希望任雅湘把責任都歸咎於王衡。所以她便說:
“是,我是西突厥派來的。既然大人全都知道了,我承認也無妨。我自從來到大唐,來到長安,就從沒怕過有朝一日萬一暴露,會被審問,被懲罰。如果我害怕,我這次都大可以不回來。我既然回來,遇到什麼事我都會認。但是,我有一個請求。”
任雅湘問:“什麼請求,講。”
“任大人,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懇請大人不要做對王將軍不利的事情。他對大唐一直都是忠心耿耿,可鑒日月的。如果任大人錯怪他,皇帝也錯怪他,對他太不公平了。”
任雅湘說:“啈,你一個間諜,竟然替你當初的敵人求情。從一進門到現在,你謊話連篇,你之所言我如何能信?”
惜蕊說:“任大人,我知道我們用間之人,在你心目中,都是妄下雌黃,東誑西騙,訛言謊語之輩。可是任大人,你們大唐講究仁義禮智信,我們西突厥雖然不講這些,但是我就沒有心么?我就真的配不上良心二字么?”
所有人都聽出惜蕊的語氣突然變得很激動,而且聲音發顫,帶着哭腔。
任雅湘故意激她:“我說要把王衡和你之間的事情上報朝廷,你說良心。這跟良心有什麼關係?真是胡言亂語。”
惜蕊說:“任大人,你怎麼處置我我都毫無怨言,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大唐的人。可是王將軍與你共事多年,你們共保一位君王,你應該了解他的為人。我如果做過什麼不利於他的事情,他不會傷心。可是你們本來是在一個陣營之中,若你都對他如此不公,你讓他的心裏怎麼受得住?”
任雅湘說:“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他是清白的呢?怎麼能證明他沒有與你勾結,出賣朝廷,甚至有謀反的念頭?”
惜蕊說:“任大人,你不能這麼對待他。是,我的確沒有證據,因為我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只有我們自己清楚。可是我有眼睛,有耳朵,我難道不會自己去聽,自己去看,自己去想么?我在將軍府里,他很照顧我,可是他再寵我,也不會奢靡成癮,荒淫無度,不會容忍我越矩。”
她說著說著,開始哭泣。
“幾年的時間,我在他身邊,我知道他心裏真正在乎誰。他很在乎李靜楓姐姐。可是,李靜楓生產之後,在月子裏,他不去陪她,反而每天聽我彈琴,和我談心。靜楓姐姐的二哥來看望他,他們正在亭子裏飲酒,我卻撒謊說肚子痛。他不顧有姻親在,拋下他們倆,直接來看我,陪我聊天,給我倒茶,安慰我,給我講故事。我對他說我肚子根本不痛,是裝出來的。我看出他當時很生氣,是想發作,可是他立刻就忍了。隨後我總是找靜楓姐姐的麻煩,因為她是我的一個障礙,很多時候王將軍都在場。他明知事情是我挑起,但沒有一次替靜楓姐姐說話,而是不停地給我解圍,日復一日”。
她越說越激動,不禁淚如雨下,令她對面的三個人感到觸目慟心。
“靜楓姐姐早就懷疑我,可是他總是對她說,我是他已故好友的女兒,勸靜楓姐姐忍耐我,讓着我。他知道我的心並不在他身上,而是刁鑽促狹,浮頭滑腦地對他,可是他從來都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他越是寵着我,我就越恃寵而驕,不可一世。說實話,我當時是有些自鳴得意,因為被寵着的感覺當然比被貶低,被找茬,被奚落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任大人,如果換了你,你是不是也會和李靜楓姐姐一樣委屈?被寵着的人是我,每次被冷落的人都是李靜楓。王將軍對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這麼殘酷,試問,他如此行事,是因為他朝三暮四,喜新厭舊,還是因為他見色起意,驕奢放逸?根本不是。他是為了讓我徹底失敗!我失敗了,西突厥的用間之計就失敗了。用間之計失敗,就可以降服阿史那思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奉唐正朔,慎守封疆這八個字!為此,他傷透了李靜楓,甚至傷透了他自己!”
任雅湘被她說得一句話也插不上。她繼續聲淚俱下地敘說:
“任大人,你可知道,他為了讓我徹底相信他的確是寵我愛我,不會欺騙我,差一點把他自己的胳膊搞殘廢。可是當時我在想什麼呢?我想的是如何拿到那把玄通寶劍,然後置他於死地!我不止一次這麼想,只是因為根本拿不起那把劍,才無法實施。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一切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冒着如此之大的風險,又是為了什麼?不錯,我是西突厥的人,阿史那思摩是我乾哥哥,阿史那賀魯是我原本的意中人,可是任大人,人都是有心的,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們大唐人講究良心,我也一樣要憑良心說話。王將軍可以指責我欺天罔人,在男女私情上,我也可以反過來指摘他欺心誑上,可是他對大唐社稷,卻是志慮忠純,瀝膽墮肝,是可鑒日月,一秉至公的!我看在眼裏,歷歷在目,我不能昧着良心,說他對國家心術不正,逆子賊臣,說他對朝廷敷衍塞責,開柙出虎!任大人,我懇求你千萬不要讓大唐的忠臣良將寒心。我之所言,不代表任何一方。我只是用我親眼所見,用我親身經歷,講出實情,盼您明察,希望王將軍能得到一個公正的對待。您若不聽我,我將對您以死相諫,對王將軍以死謝罪,對你們大唐以死謝罪。”
王衡在幕後聽着,感覺他之前只知道惜蕊聰明伶俐,但沒想到她還很心明眼亮。看來她對這些事情的全部表象,經過這段時間的咀嚼和思考,已經把基本的脈絡都捋順了。如果她所言的確是發自內心,他以前所做的那些事總算沒有白費。但遺憾的是,她暴露了太多細節,甚至提出多次想殺他。這在任雅湘大人那裏怎麼能通得過呢?
果然,任雅湘雖然相信惜蕊所言是真,因為她激動的情緒,淚如泉湧的雙眼,都說明她沒撒謊,但是她說在王少卿將軍身邊屢次想暗殺他,不能不讓任雅湘倒吸一口冷氣。這可絕對不行。她以前有這個心思,此刻按照她自己的說法,她應該已經沒有這種企圖。然而誰能保證以後她不會又改變主意?或者說,誰能保證她現在與阿史那賀魯沒有聯繫呢?任雅湘立刻決定先把惜蕊關押起來。
王衡在幕後倒背雙手,其實他很想出去看一看惜蕊,因為她說的話讓他感到似乎又多了一個知己。可是他考慮了一下,還是沒出去。審訊不是開玩笑,他出去則顯得太不嚴肅,也給任雅湘製造麻煩。畢竟任雅湘沒有讓這件事在唐軍的將領中擴大化,已經很照顧他的面子。
惜蕊被押下去,王衡從幕後走出來。任雅湘神色焦急地對他說:“少卿將軍,你怎麼把這麼危險的一個女姦細留在身邊許久?你太不注意保護自己。我這次來西域,除了執行安撫綏靖的政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保護你的安全。這個惜蕊,我必須把她監禁起來。至於如何處置,我還想聽一聽你的意見。”
王衡說:“士通兄,謝謝你對我的關心和照應。我覺得,這個惜蕊,如果你想暫時囚禁她,也可以。但還是沒必要用刑,也沒必要始終關在監獄裏。”
任雅湘說:“兵營之中,哪有監獄。”
王衡說:“庭州府有呀。可以把惜蕊送到庭州府進行管制。不要下獄,只要囚禁看管起來就行。”
任雅湘說:“這處罰太輕了吧。”
然後用眼睛審視打量王衡。問:“少卿兄,你跟我說實話,你對這個惜蕊,是不是還想收了她?”
王衡說:“士通兄,我並無此意。”
任雅湘懷疑地:“不對吧。她方才的一席話,分明是對你動情了。既然她這麼理解你,如此替你求情,你沒理由不被她感動了呀。”
王衡說:“她只是說了一些肺腑之言,不一定是對我還有什麼意思。你也聽到了,她本來是想殺我的。”
任雅湘說:“少卿將軍,你帶兵打仗智深勇沉,為什麼在男女私情的問題上就這麼自欺欺人呢?你如果想讓她對你傾心,是易如反掌之事。這個女人很聰明,可是你們的年齡和閱歷相差這麼多,她如何是你的對手?更何況她是個女子,女子與男人斗感情,哪有不輸的?”
王衡說:“我不太知道她的心思。”
任雅湘說:“少卿將軍,你又與我兜圈子。你們之間的事,我方才也聽明白了。你是一家之主,你想怎麼樣,李靜楓管不了你。可是於情於理,我希望你能妥善處置與惜蕊之間的關係,並且永遠不要再傷害李靜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