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來
如果說……
如果說林朝夕提前得知,跨出這一步,她會遇上如此詭異荒誕之事。
那在這之前,她一定先百度當年體育彩票特得獎號碼,背誦默念在心。
但她沒來得及,畢竟沒人會在穿越前會知道自己要穿越。
是的沒錯,按照網絡小說的廣泛定義,在寫下整個公式后,她回到了12歲。
她還保持手拿粉筆在牆上字的姿勢。
但牆不是那面牆,門也不是那扇門,連路邊的野貓都不是原先的那隻小花狸。
周圍環境已經發生天翻地覆變化。
林朝夕退了半步,認認真真看着自己變短變黑變胖的手臂。
“日啊。”她爆了句粗口,凝視牆面,沉默下來。
牆是紅磚牆,右側有扇巨大鐵門。
而左側靠上的位置,有一塊金屬牌。色澤陳舊,猶有銅銹,寫着“安寧市希望工程資助單位”。
她不知發生了什麼,很遲鈍地將視線左移,隨即看到更多掛牌。
掛牌有黃有白、有新有舊。
有的上面寫着“某某大學社會實踐基地”,也有的上面寫着“心連心互幫互助試點單位”。
最後一塊掛牌最大,白底黑字,上面寫着——“安寧市紅星福利院”。
說來很古怪,雖然在重返過去后,這點小古怪也說不上什麼——在那瞬間,她清晰意識到她還是她,只是她已經回到小學五年級那年。
像有人在她眉心點了一下,然後信息灌注,成為了她意識本身的一部分,她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她甚至還清楚知道,眼前鐵門后的這座福利院名叫紅星,是她到小學五年級這十二年來日日夜夜生活的地方。
她從小被遺棄在這裏,無父無母、脾氣古怪。幸好她念書不錯外,院長媽媽很喜歡她,還想辦法送她去讀正常的地段小學。
雖然人生路線與以往完全不同,但她確實還是那個林朝夕。
只是這次,她不僅沒有媽媽,還沒有爸爸。
一下子變化太大,就算擁有成人心智,她仍舊體會到從未有過的無力和迷茫。
腿腳發軟,心跳劇烈,她不由得在福利院門口的台階坐下。
坐下后,平靜了段時間。她靈光一現,終於能找到一個曾經聽說過的句子,形容現在的處境。
——人的每一念選擇,會造就一個不同世界。
就好像站在在蛋糕店裏,糾結該選擇草莓或者芝士口味一樣。
曾經的她,生活在草莓口味的選擇中,而現在,很顯然,她所處這個世界是芝士味的。
不知是哪一念的選擇出現問題,在芝士口味的世界中,她和老林到現在為止尚沒有父女緣分,與曾經他們父女倆從小到大相依為命的劇情線完全不同。
更通俗的說法是,她來到了一個平行世界,在這個世界裏,老林不知道為什麼沒撫養她長大,她是個孤兒。
要確定這點,也非常簡單。
林朝夕站起來,在福利院門口那許多掛牌中,找了塊反光度好的銀白色標牌,照了照。
嗯……
圓臉、大眼睛、大耳朵、鼻頭圓圓的……
和之前她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將近盛夏,天氣炎熱。
林朝夕確認這點,輕鬆了些。她咂了咂嘴,向後靠去,品味她在這個世界的回憶。
下一秒,書包重重磕在上級台階邊緣,鉛筆盒同水杯發出哐當巨響。
她嚇了一大跳,趕忙鬆開背帶,把書包放在胸前,生怕弄壞了什麼。
林朝夕愣住。
這不是她的,這一系列動作,都是小林朝夕的本能反應。
不能弄壞東西,就算是普通的書包和水杯這些都很珍貴,她買不起第二件。
林朝夕握着包帶,低頭看去。
書包被洗得發白,包帶上容易斷的位置被針腳細密的補丁固定住。
然後她發現,她剛才形容有問題,這個世界對她來說,一點也沒有芝士的絲滑,從頭到尾都透着苦。
和所有孤兒一樣,她懂事起的最大心愿,就是爸爸媽媽能回來接她。
但十二年了,她從未等到父母到來。
在這個世界裏,她是真兇悍,上課懟老師下課懟同學,一身反骨誰都不服。她最近乾的一樁英武事迹是把班主任兒子壓在地上打。
現在中午,她回來吃飯,班主任讓她通知家長下午去學校。可她根本不敢讓院長媽媽知道,只能在福利院門口踟躕不前。
當時的畫面應該很簡單純粹。
這個世界的她在福利院門口退了一步,那個世界的她卻在家裏院門前進了一步。
一進一退間,5年級的林朝夕被22歲的林朝夕所取代。
現在,5年級的這個林朝夕既不會因缺愛而性格古怪,也不因害怕院長責備而焦慮痛苦。
可隨之而來的另一種情緒卻濃重湧起。
她抬頭,只能透過檐間,看到瀰瀰一線天。
老林啊,你在哪呢?
沒有我,你的人生,還會被搞得一塌糊塗嗎?
……
林朝夕想了很久。
最後索性她拍拍屁股,從福利院門口站起。反正來都來了,總之還是要去試着找找老林。
走出小巷,城市畫卷鋪陳開來。
那個年代,安寧市還沒經歷大規模建設。樓房矮矮小小,店鋪擁擁擠擠,什麼烤雞店啦、麵條店啦、服裝店啦……服務員穿着圍裙忙來忙去,老爺爺用雞毛撣在掃貨架上灰塵。雖然陳設遠完全沒有後來的光線靚麗,卻莫名其妙親切。
林朝夕在馬路上走,東張西望。
在安寧市生活了那麼多年,她當然也聽說過紅星福利院,可究竟在哪,她只有大致概念。
空氣里傳來一絲熟悉的香氣,她快走幾步,看到個鐵板魷魚攤,這下,所有大致概念都具體起來。咦,紅星福利院竟然離她和老林曾經住處不遠。她並不需要徒步跨越整座城市。
鐵板魷魚攤掛了個大旌旗,寫着“陳大炎”三個字,後來安寧電視台做過一個美食節目,尊陳店主為魷魚之神。
不過在那個年代,小學生們洗一次碗的獎勵普遍在一毛錢,所以五塊錢三串的鐵板魷魚還是不便宜。
攤子被學生們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林朝夕也擠在裏面看。
有個小朋友估計是第一次吃,拉着奶奶的手。
攤主問他們要什麼醬料,奶奶毫不猶豫的說不要醬、小孩子不能吃辣。
林朝夕看着那三杯後來被媒體狂吹的醬汁,拉了拉小朋友的衣服,悄悄說:“甜辣醬好吃,你試試。”
奶奶瞪了她一眼,接過魷魚拉着小朋友的手就走。
小朋友一步三回頭。
林朝夕指了指甜辣醬,比了個“超好吃”的誇張口型。
老闆噗地笑出聲,大概心裏非常爽,舉起一根鐵板魷魚非要給她。
“不用啦!下次讓我爸帶我來買!”林朝夕沖老闆揮揮手,背着書包,繼續向前走。
馬路盡頭又是街道。
紅星福利院附近有兩所小學,將近一點,回家吃飯的孩子陸續開始返校。
街上到處是穿着不同顏色校服的小學生。
大部分孩子都有家長接送。
林朝夕孤身一人,越走越孤單。
但她感到孤獨的原因並非老林。而是當她經過熟悉的雜誌店、零食鋪時,她體會到了屬於芝士世界裏,屬於小林朝夕的寂寞情緒。
每日上學放學,形單影隻的小林朝夕都在思念素未謀面的父母,她希望有人能牽着她的手,給她買店裏她想要很久的自動筆和練習本。
她會叫對方爸爸或者媽媽,會撒嬌、也會好好孝順對方。
願望如此單純樸素,林朝夕莫名其妙眼眶紅了。
她點了點自己鼻子:你真好哄啊,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