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番外 01
《日常函數的單調性》
九月,天還是很熱。
林朝夕早上起床時,蚊帳上掛着的小電扇還在呼啦啦地吹。晨風吹過院子裏的紫茉莉,有很淡的香味徐徐而來。
她關上電扇,疊好毛毯,洗漱完,背好書包出門。
全市中小學已經開學,七點多正是上學高峰。馬路上車來車往,電瓶車後座上總能看到正在吃早餐的孩子。
晨風和煦,朝氣蓬勃。
林朝夕很喜歡這種大家一起上學的感覺,好像這樣她也還是個學生。
額,從某種意義上說,她仍是個學生。
雖然從她七月份畢業至今也快兩個月了,但脫離大學生的身份后,她現在是考研補習班的一員。每天生活忙碌,時間都被學習和工作擠滿,以至於她和裴之只有在她上學路上,才能聊一會兒。
是的,距裴之離開去美國念書已經一周多了。裴之那裏正是晚餐時,他們才都有空。
現在回想兩個月前裴之突然出現在路口時的情景,林朝夕仍感到怦然心動。
好像總有這樣的瞬間,你突然意識到自己喜歡上什麼人,又在喜歡他很久后,意識到自己有多喜歡他。
只是好像無論她覺得自己成長了多少,離裴哥總差了那麼點距離。
林朝夕跟着人流上車,車廂內十分擁擠。她找到一個靠窗的角落,把自己卡在那裏,然後單手給裴之發了條微信。
林朝夕——我要怎麼才能追上你?
對話框上方顯示“正在輸入”,但答案沒有馬上出現。過了會兒,一張圖片跳出來的瞬間,林朝夕在公交車上笑出聲。
裴之發來了一張吉米多維奇《數學分析習題集》,書裏面有四千多道題,這個答案可以說很裴哥了。
(〃\\\\\\\''▽\\\\\\\''〃)林朝夕發了個害羞的表情,隨後說——可是我已經做完了。
裴之——可是我也記得,是我追的你。
林朝夕心想她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雖然她認為自己暗戀了裴之十年,但實際上回想起來,是裴之主動陪她去醫院清理傷口,主動要她的微信,主動給她遞公交卡解圍,還給她抓娃娃、約她吃宵夜和她打羽毛球、甚至認真給她解釋他的那些過去……
關鍵是,在她說出“我喜歡你很久了”之前,是裴之先放棄登機回來。只因為接完她詢問關於馮教授論文的電話后,他始終不放心。
因為無法放下心,所以洞察到了自己的心意,這是裴之向她坦然敘述過的事情。
林朝夕始終能記得那時的路燈溫柔的光,她欲言又止,最終只能抱住他。
連表白都遲人一步,林朝夕只能在事後拍彩虹屁——ヾ(°°)今天又是超級喜歡裴之同學的一天呢!
裴之——嗯。
林朝夕——咦,是害羞了嗎?
裴之——很開心,所以有點害羞。
林朝夕——那我下車了。
裴之——好。
——
就這樣,裴之在永川多呆了兩個月,開學前,他坐上了兩個月前放棄登機的航班。
林朝夕開始了和他彼此忙碌的異地之旅。
他們每天聊不上幾句話,大多以“吃了沒”“睡了沒”為開頭,以“好”“晚安”為結尾。
聊天很少,內容也和她與裴之的生活一樣每日單調。每當她放下手機,公交車停下,考研補習班也到了。
教室里有大堆大堆沒過頭頂的書籍,埋頭苦讀的學生,嘩啦啦轉動的電扇,幾乎看不到學生們的臉。
這種安靜往往從第一個人走進教室,持續到最後一個人離開。
低頭翻開書時天空晴朗明亮,再抬頭,太陽西斜,窗外馬路邊的小攤販生起煙火。
到了飯點,教室里終於熱鬧了一些。
男生女生們稍事放鬆,三三兩兩招呼着要結伴吃飯,林朝夕則開始收拾東西。
“徒兒,你需要談心嗎?”
頭頂傳來老王同志的聲音,林朝夕仰起頭,手上動作不停,發出了一個單音節:“啊?”
“我覺得你變了。”老王說。
林朝夕摸了摸下巴:“更美了嗎?”
“整天美不美,你怎麼像個女人一樣?”
“……”林朝夕覺得好笑,“我怎麼了?”
“你能聽見我們在說什麼嗎?”
好像經老王一提,周圍的聲音才真正灌入她的耳中。
風從教室吹過,帶來路上烤串的香氣。女生們湊在一起喊着“好可愛”,林朝夕聽到抖音神曲的配樂,不遠處的手機屏幕上是一隻突然抬頭的小貓咪。
她收回視線,低頭把筆袋收進書包。
“喂喂喂。”老王又嚷嚷,“就是這樣!”
“這樣到底是怎樣?”
“專心致志、旁若無人、目中無人、目空一切……”老王盯着她,像在尋找能想到的形容詞,“就像那誰……裴之你見過吧?”
林朝夕笑了。
——
考研補習班旁邊有棟和它一樣高的四層小樓,小樓門口的牌子上寫着“智樂中小學課外輔導班”,這些機構在大學城附近總是扎堆出現。
林朝夕沒有在意老王的話,她從考研班下樓出門,左轉走兩步就走到了門口中小學課外輔導班門口。
小學放學早,家長們往往還要上班。所以補習班會有專門老師去校門口接孩子來輔導班,監督他們寫回家作業。等這些孩子做完作業,他們的家長也差不多正好下班。有些孩子被接回家,小部分則會繼續留在這裏上一對一的補習班。
她每天在考研教室學習到下午五點,在那之後來這裏工作到晚上八點。前一個小時給小朋友們輔導作業,后兩個小時則是單獨的一對一輔導課程。
前台見她到了,打了個招呼:“小林老師來了啊,晚飯吃了嗎?”
“還沒呀。”林朝夕走過去,問,“今天的課表有變化嗎?”
“目前沒有。”前台小姐姐翻了下備忘錄,然後抬頭:“就是陳小龍媽媽打電話來,說他兒子學期初的摸底考試數學沒及格,讓你一定好好地給她兒子講講卷子。”
“我知道了,謝謝你。”林朝夕把書包遞過去,說,“幫我看一下!”
林朝夕走進教室,大部分孩子都在安靜做作業。
有正在做作業的小女孩看到她,趕緊舉手,林朝夕走過去。
她想到第一次來這裏面試兼職,那時裴之還沒出國,她同裴之討論是否應該去兼職工作的問題。
已經大學畢業所以想在金錢方面更獨立是一方面的想法,還有一方面,她覺得自己應該站在這裏,幫助更多的孩子學習數學。
就像老林曾經教她時那樣。
但那次面試,並不是從一開始就順利。輔導班的管理老師看中她哲學系的身份,想安排她去輔導初中政治,但林朝夕反而執意想教數學。
“您可以給我做套卷子,什麼年級都行,競賽的更好。”
“林朝夕是吧,也不是我不想讓你輔導學生數學,現在的家長都很嚴格,很多都要求看老師的資質、畢業證書。就像你說證書,你有競賽獲獎證書嗎?”
如果在芝士世界,她有大把的獲獎證書可以證明自己,在這裏反而碰壁:“我有……大學生數學建模比賽全國一等獎的證書。”
她最後只能這麼回答。
“數學的?那可以啊!”
輔導班的管理老師很興奮地說,給了她穩定的薪水和相對自由的工作時間。
只是林朝夕現在並不確定……管理老師會不會為當時的決定感到後悔。
因為她在與其說是給孩子講作業,不如說更像老林陪她那樣在陪他們玩。
她從小男孩新買的樂高橡皮,玩到了女生有卡口的尺子。用樂高講了乘法,用尺子講了度量,反而……沒有講作業。
最後,她被來換班的英語老師趕出教室,出門買了一個三明治,往樓上的一對一輔導教室走。
吃飯大概有半個小時時間,林朝夕抽空背了背考研英語單詞,現在的app很好用,她不僅背了考研單詞,還背了一本數學專用詞彙,半個小時足夠她完成學習和複習工作。
晚上六點一到,陳小龍同志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樓。他把有1/3個陳小龍那麼厚重的書包往她辦公桌上一扔,嘩啦啦從裏面掏出了一張破布似的試卷,重重拍在桌上。
林朝夕低頭掃了一眼卷面,數學成績相當慘不忍睹,試卷被大量紅叉覆蓋,看得出老師在改卷時也出離憤怒了。
她狀作不經意地拿過試卷,把它摺疊起來放在一邊。
“我媽媽說,讓你給我講卷子。”
“你媽還讓你好好學習呢,你怎麼沒聽她的話?”
“你……!說得有道理。”陳小龍心悅誠服。
“好了,我們繼續來上乘除法。”林朝夕說。
“我都五年級了,你還要給我講乘除法,乘法表我早就背得很順溜了。”
小男孩兒目光狡黠,與其說是憤怒還要學乘除法不如說是更想偷懶。
林朝夕沖他勾了勾手指。從寬大的運動褲口袋裏掏出。一塊樂高立方體,在空中拋了半圈接住。這三道題用這個做,來不來,不來我給你講卷子啦。
陳小龍瞪了她半天,最後目光移向咬牙道:“請出題!”
一節課,又是一節課……結束時已經到了晚上20:00,上第二節課的小姑娘開始整理書包。
林朝夕則簡單在本子上計劃明天的課程以及回家要完成的學習內容。
小女孩翻開書包,故意露出書包里一封折成愛心形狀的粉色信封,悄咪咪看她一眼,又趕緊藏好。
林朝夕會意,笑了:“送給誰的呀?”
“我才不送情書,是我們班的校草寫給我的!”
“到底是班草還是校草呀?”
“不用你管,反正肯定沒人給你寫情書!”
林朝夕“靠”了一聲,拿出手機、點開相冊,給她全方位展示裴之同志的照片:“帥嗎?”
“哇,這個哥哥好帥啊!”
“我男朋友。”林朝夕說。
“我才不信呢,除非你現在和他微信視頻。我們班沙毛毛還說他男朋友是金泰亨呢!”
現在的孩子怎麼都這麼人精了?
這個時間,裴之很可能還在睡覺,她也當然不可能因為小女孩的激將法就撥視頻電話。
她施施然收起手機,拿出紙又寫了兩道題,塞給小女孩:“回家作業再加兩道。”
“哼,你果然沒有男朋友。”
“哼,你就是嫉妒。”林朝夕學着對小女孩兒的語氣說道。
——
路燈明亮,林朝夕獨自走在人漸稀少的路上。
新村裏的大排檔陸續要關門,行人路落着零星黃葉。林朝夕左耳塞着一隻耳機在聽英語新聞,一段播完,家門近在咫尺。
她拿出手機,關掉app,再抬頭時,正是家裏的院門,。
葡萄藤伸出院牆,因為經年日晒雨淋,起了一層淺淺的木屑。
門板上曾經的那個公式,只留下很淺很淺,幾乎完全看不出存在的痕迹。
藤蔓隨風輕搖,她點開相機,拍了一張照片。
到家已是晚上20:40分。
桌上放着一碗溫度剛好的餛飩。老林把他在數學方面的精確性,用在了相當專業的烹飪領域。
每天如此。
林朝夕坐在餐桌前,給他說了陳小龍,也講了小女孩兒粉色的情書。老林則對她換來的樂高橡皮很感興趣,強行徵收拿回房間玩了起來。
21:00。
她重新坐在書桌前。
為了保證6小時的充足睡眠時間,她還可以再看3個小時的書。
大部分內容已經從陌生變得熟悉,但仍需刻苦理解和重複練習。
時針劃過一格、又一格……
林朝夕拿起橡皮,擦掉了一行,寫下了最後的答案。
像感知到什麼似的,她拿過手機。
晚上12點整,屏幕亮起,有一條剛到的未讀微信消息。
裴之:午安。
林朝夕看了看天上的月光,合上書本,關上枱燈,發了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