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一葦渡千軍
碎葉城內炸雷響,饒是青衫戰霸王。
陳蜉蝣和孫伯符這一拳對上,完完全全是一品氣勁之爭。全是正兒八經的硬練外家功夫,實打實看得見。好比深海航船遇硬礁,要麼石破船行,要麼船毀人亡,
而且西涼貧瘠之地,本就流手雲集,既有朝廷走狗,亦不乏眾多江湖人士。本來老君山上那位李真人斬斷天地聯繫后,世間高手只剩鳳毛麟角,寥寥數人。這次杏花村檐頂一戰,讓不少人都飽足了眼福,雖然礙於燕山三衛的重重包圍以及招式的簡明了當,但還是讓不少人深有體會。
單秀作為孫伯符手下副將軍兼軍師,深知這一戰必然轟動天下,其中利害關係錯綜複雜,所以更加馬虎不得。要是朝廷知道老涼王麾下最出類拔萃的義子沒能勝過奉庶子,文士們有筆如刀,涼王魚俱羅晚節不保亦未嘗可知。在眾多勢力的觀視下,當前最穩妥的方式就是勝了奉青衫。
所以他眼見均勢,展扇而上。
須知明面千刀,比不上袖中獨箭。
說時遲,那時快。單秀漣漪微點,輕步平上;尉遲虎手提單鞭,閃身樓內。
寒光乍現,只見白面副將鐵扇抖擻,扇風靈動,統共二九一十八枚寒鐵鋼針朝陳蜉蝣周身大穴激射過來。同時,深諳見聞真諦的他明顯感覺到腳下內力翻湧,似有龐然大物橫衝直撞而來。陳蜉蝣眼裏看得清楚,腦袋裏更是心知肚明。他氣息平復,收斂氣勁,只是運功護體。
孫伯符的拳法講究剛猛無雙,沒有收斂氣勁這一說。這一邊乍然收勁,那一邊的磅礴拳罡卻還是滔滔不絕。陳蜉蝣橫棍身前,這一次卻不是像上一回在綿山山頂梅園裏的內力激蕩,而是游曳周身,遇力卸力。整個人借勢倒飛出去,剛好躲過單秀的飛針和破瓦而上的尉遲虎的挺鞭直搗。
數十步方可立定。
“你們倆上來幹什麼?我一個人就能搞定。”孫伯符沒好氣地看向這兩個擅自出手的副將說道。單秀展扇掩嘴附后道:“少將軍,為了老涼王好,還是速戰速決為上策。”說罷和尉遲虎二人左右分立,鐵扇鋼鞭,拉開架勢。
雖說這兩位副將離一品境界還有一段距離,但是孫伯符有他們二人的加持,便是如虎添翼之氣象了。本來若是單打獨鬥,以江湖上武夫證道的眼光去看,不過是兩罐裝了半罐水的陶罐在互相碰撞,最多因為水多水少的問題導致一方略處下風,但兩方中的任何一方絕不至於磕碎。現在的情形可不同了,除了兩個罐子之外,還有兩顆小石子助陣。先不說武道的高低,面對孫伯符這樣的一品高手,就算是一點點的分心分神也是莫大忌諱。
可陳蜉蝣的嘴角卻又是露出了一抹狡黠的奸笑,“故人相見,這個方式的採取,不太妥當吧?”單秀和尉遲虎愕然,“莫非少將軍和這廝相熟?那還出手這麼狠,一點不留情面。”但很快他倆腦海中這一閃而過的錯愕就被孫伯符一句話攔腰斬斷:“故人相見,分外眼紅啊!”
說罷沉聲怒喝:“燕山三衛,還在等什麼,拿下朝廷叛逆!”
君不見鐵甲漫漫光似鐵,黑雲壓城壯如天。
燕山鐵甲人人抽刀,開始向杏花村屋頂逼近,最前一排執戟挺立,煙雲弩箭弦緊星瞄,蓄勢待發。
孫伯符抬眼相看眼前人,竟和陳蜉蝣如炬的目光交匯在一起。他牙口緊閉,肋出雙風,內力再一次凝聚。
陳蜉蝣經過這幾招交換,早已深諳孫伯符的用意。八年前二王反叛,軍中只有兩位少年將軍,如何會不惺惺相惜?曾經的生死兄弟,如今在王朝的威壓下,卻也不得不低頭。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卻也是對當前局面的最好開脫。
尉遲虎和單秀哪裏清楚孫伯符和陳蜉蝣這一深層的交情所在,當下出手不遺餘力。不過這樣也好,碎葉城混雜的朝廷和陰陽家的耳目也便看不出端倪。
尉遲虎和單秀早已出手。
這尉遲虎早年是雲滇的一個小鐵匠,因為打得一手好鐵,練就了一雙不俗的臂力,無意間有幸得到當今雲澤王秦贊秦伯言對其鞭法進行過一招半式的指點,又因機緣巧合結識了孫伯符,於是在西涼紮下根來,做了孫少將軍手下的一位偏將。單秀則不同,出生於貞元國都天元城的書香世家,家族因諫言秘事被流放三千里,恰巧途中被孫伯符搭救下來,得有老涼王的庇護,舊賬才漸漸煙消雲散。單秀早年混跡江湖,練得一手好暗器,喚作“冷麵寒針俏書生。”
二人一左一右,夾攻而來。單秀鐵扇飛轉,強掠一頭。陳蜉蝣屏氣凝神,左臂出手如電,兩指輕夾。單秀從單手橫劈轉成雙手強摁,抖動之情狀在空中卻是愈發劇烈。尉遲虎運起內力,甩鞭而來。陳蜉蝣拋起藤棍,右手作龍爪狀,氣勁貫通,藤棍下落瞬間,與手心交合,他使了個拖崩弧掃中的崩字訣,往右一頂。
崩字訣妙就妙在內力凝聚能在短時間短距離內爆裂,有地裂山崩之效。方寸之間,步步驚雷!
只一下,尉遲虎虎口震裂。但他咬牙堅持,用他全身的內力相拼。
一招伏二人,一力降十會!
青衫公子陳蜉蝣只一招,就使二位副將動彈不得。
他在等,等孫伯符出手。
燕山三衛重甲重兵,幾個膽子大的衝上前去,被雄厚的內力激蕩震飛,陣型卻仍緊湊,不見一點懈怠。層層逼近,弓緊弦張。
碎葉城太守郭泰和赤發馗等人早就在遠遠觀望,大氣都不敢出,只有張馗表哥左伍長在悄悄嘀咕:“這小公子什麼來頭?這麼猛!”“陳公子他是渭水河畔大破柔然十數萬兵馬的奉王。”赤發馗滿臉激動地說道。郭太守和隨從你看我我看你,耷拉張臭臉,都快要哭出來了,這麼大個事情居然事先一點消息都不知道,這一回刺史大人怕是要把碎葉城這一級太守班子扒一層皮。除了張馗觀戰愈發激動,所有人都戰戰兢兢。
沒有人注意到,此時此刻,一匹不起眼的老馬緩緩踱步,穿越茫茫燕山三衛,在無人看守的城門口頂開門閂,悄悄出城。
孫伯符雙拳揮舞,鐵披掛功夫運用於拳上,雙拳好似黑隕鐵一般。他雙腿驟然發力,瞬閃至陳蜉蝣身邊,殺氣消減,力道增加。以一個非見聞境界的高手不能洞悉的咫尺傳音道:“義父在等你,快去!”說罷一拳轟出,排山倒海。
陳蜉蝣嘴角輕勾,借勢風行。尉遲虎和單秀也終得解脫,雙雙癱軟。孫伯符厲聲道:“放箭!”霎時間,箭雲形成一個大圈,從四面八方如飛蝗般湧來。
陳蜉蝣雲海翻騰,意氣磅礴,境界攀升至小練虛境界。
傳言達摩東渡,船家見他是異鄉人,不願渡他過江,然而自己的女兒卻不慎掉落湍急的江水中。達摩祖師便以一葦作舟,飛身渡江,救起那個船家的女兒,抵達彼岸。
是曰:“大江湍湍葦葉飄,他人不渡我自渡。”
陳蜉蝣一個翻轉,御棍而行。
走,那也得給你貞元王朝一點顏色看看,那個舉世無敵的奉王,已經歸來。
陳青衫一揮袖,箭雨停滯,好像被某種絲線牽拉住,在空中微微顫動,然後紛紛掉落。
御棍離地三百丈,大奉遊俠聲名揚。陳蜉蝣雙手附后立於藤棍之上,渺渺疾行,直奔碎葉城外飛去。
霓為衣兮風為馬,是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一葦渡千軍!
眾人目瞪口呆,只有赤發馗不要命似的鑽進岌岌可危,已經插成大刺蝟的杏花村酒樓里,翻出那皮色鮮亮的龍鬚蓑衣和斗笠,一撒丫子追出去好幾里遠,大喊道:“陳公子,你的蓑衣忘記拿啦!”
朗聲從天邊傳來:“既然張兄弟喜歡,送予你了!”
赤發馗追得體力不支,又因西涼前幾天連綿小雨,一個不慎滑倒在地上,雙手還死死護住那兩件雨具,涕淚縱橫,但是他沒有哭出聲來,只是獃獃望着陳蜉蝣遠去的方向。
孫伯符扶起受傷的兩個偏將兄弟躍下檐頂,命令燕山三衛進行修繕工作,自己給兩位副將輸送真氣療傷。
他面色凝重,但心中竊喜。
江湖紛擾處,自有歸隱者。天下紛擾時,自有英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