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追逃
秦衛東轉過頭,少年漆黑的眼睛眯起來,注視着方黎。
下午秦衛東在沿街小店買了兩個包子,兩個人分着吃,方黎的燒勉強退了些。
在診所里過夜要另外收「座位費」和「取暖費」,這是一到冬天鎮上的小診所里不成文的規矩,兩個人要十二塊錢,還是硬板凳,方黎不願在這兒坐着聞藥味,讓秦衛東背他回車裏。
可如今車裏也不安全,秦衛東怕那些人認出他們的車牌號,停的地方偏僻,背着方黎走了好一陣才到。
近處萬家燈火,鞭炮聲響徹不斷。
兩個少年踩着厚重的雪,濃濃的炮仗兒味嗆得方黎直咳嗽,到車裏,秦衛東脫了能脫的衣服捂着渾身發冷的方黎,把他抱到座位上,方黎剛挨着,就叫:“冷..!好冰!”
擋風玻璃壞了,車裏的座椅被寒風無遮無擋的肆意吹了一天,劣質皮的靠背上結了一層白白的薄霜,秦衛東用手拍掉,抱着方黎一齊坐進去,用身體隔絕冰冷,讓方黎睡在自己身上。
“還冷么?”
方黎搖了搖頭,止不住地咳嗽。
“秦衛東..過完年,學校我是不是不能去了?”
秦衛東「嗯」了一聲。
方黎抿了下嘴唇,很可惜地道:“這學期聽說會來一個城裏教音樂的老師..我還讓你給我把書都包了書皮,買了新本子..可惜了..”
方黎文化課的成績也就那樣,一眾學科里,他最喜歡的就是音樂。
秦衛東看着他撇下去的嘴角,伸手拿過方向盤旁僅剩的幾個荷葉兒塘,放進嘴裏舔裹掉上頭的那層酸粉,渡給方黎。
“閉上眼,再休息會兒。”
方黎點點頭,想到他們學校里他最喜歡的那把唯一的手風琴,老師從城裏帶來的手風琴。
他咳嗽了兩聲,沒一會,大概覺得什麼手風琴已經變得太不切實際了,就累得垂沒了眼皮睡着。
秦衛東坐在座位上,寂靜夜幕在遠處落下,他抱着方黎,少年英利的眉眼在夜色寒風下愈發凜冽,他毫無困意。
他知道,不能再這麼拖下去了。
他們逃出來的匆忙,兜里的錢根本撐不了幾天,現在重泗回不去了,他還得儘快帶着方黎去縣裏的大醫院,做那些個檢查樣樣也需要錢。
他不是沒打算,前一陣他幾次去縣城找李會計查賬簿,當他看到那幾筆毫無緣由的石料支出,心裏就隱隱猜到方宏慶要出事,但他沒想到一切會來的這麼快。
他更沒想到,方宏慶會如此狡詐,把事做的這麼絕,竟然與方黎真的一點父子情分都不顧及。
說到底..還是他經歷的事情太少,太年輕了。
秦衛東的夾克里還裝着幾根兒散煙,他想抽,低頭看見外套蓋在睡着的方黎身上,袖子也被方黎捏着,他拇指和食指磋磨了下,又收了回來。
他十四歲就跟着礦上的工人一塊抽煙了,可真算起來,到今年,他其實也不過是個比方黎還要小上一歲的少年罷了。
六歲之前的事,秦衛東全都不記得了,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在白山嶺的方家,方奶奶撿到他,養大他,他和方黎一塊在鎮上上學,方宏慶只讓他讀到初中,就讓他輟了學,下礦幫工,後來他一邊用方黎的課本自學,一邊幫方宏慶打理礦上的事,這些構成了他們全部的生活。
如果不是這檔子突遭橫禍,或許他和方黎會一輩子平靜地待在白山嶺,他賺的所有錢會先緊着他的少東家方黎,給方黎娶個好媳婦,然後才輪到他自己,他們靠山吃山,死了也魂歸於山。
入夜,方黎難受,睡得不熟,他難耐地扭了兩下,眯着睏倦的眼睛,把身上的夾克蹭得往下掉了些。
“熱..你怎麼還不睡?”
秦衛東的思緒被打斷,將他的外套重新攏上來,攏到方黎的脖子根兒圍着:“別亂動,熱了也不能掙,手給我放好,閉上眼。”
方黎的呼吸微燙,他討厭秦衛東用這種類似命令的語氣對他說話。
他故意將手臂從蓋着的厚厚衣服里伸了出來,在秦衛東皺眉時,輕輕扇了一巴掌在秦衛東的臉上:“臭脾氣又犯了是不是,你再對我厲害一個試試?”
方黎瞪着他。
秦衛東轉過頭,少年漆黑的眼睛眯起來,注視着方黎。
方黎的心尖兒忽地一悸,好似在不知不覺間,那個整天跟他在屁股後頭的秦衛東,嘴裏長出了狼一般的尖銳牙尖。
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哪怕有一天秦衛東真的長出了狼一樣的利爪和尖牙,也絕不會落到他的身上,這點方黎高枕無憂。
方黎摸了摸被他扇過的地方,雙臂摟緊了秦衛東的脖子。
“你身上太硬了,硌得我睡得不舒服..我還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