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別管他了,”許靜書的聲音響起，“顏笙先過來吃晚飯，陳姨準備了一天,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

顏笙往餐廳看了一眼，桌上擺滿了食物，肉眼可見的豐盛。

“我……”他正要說自己吃過了,顏慎語已經不滿地叫了起來。

“喂！你們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充滿了哀怨,“這一切可都是我的功勞,你們竟然狠心拋棄我獨自慶祝嗎？”

“我已經叫樓醫生過來了,”許靜書冷靜道,“反正你現在也不能移動，等醫生的時間咱們先吃飯。”

顏慎語：“……”

雖然沒毛病,但真的很離譜。

顏笙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顏慎語，遲疑道：“會不會……不太好？”

“算了，你們先吃吧，”顏慎語嘆了口氣,幽幽道,“燈影牛肉記得給我留一半啊,我今天就指望着它了。”

二十分鐘后，樓醫生帶着助手趕到了事發現場，許靜書正用布包着冰塊給顏慎語冷敷,以此減少疼痛和皮下出血。

見醫生過來，許靜書放下冰塊站了起來：“樓醫生，麻煩您晚上跑一趟了。”

“不客氣，應該的。”樓醫生撩起衣袖蹲下，認真詢問了受傷原因，又檢查了顏慎語的受傷程度。

“怎麼樣？嚴不嚴重？”其餘接人都圍了過來,“要送醫院嗎？”

“疼痛不太劇烈，目前不用去醫院，”樓醫生應道，“我先給他做一次推拿和針灸，今晚過後再看情況如果。”

家裏沒有按摩床，就在地上鋪了兩層瑜伽墊治療，整個房間都是顏慎語的慘叫聲。

治療終於做完，顏慎語也快沒了半條命。

“這幾天都需要卧床休息，盡量不要運動，睡覺睡硬板床，盡量別睡床墊。”樓醫生叮囑道，“我再給你開幾劑消炎鎮痛葯，再做3個療程按摩，3-7天應該就無礙了。”

“嗚嗚，我知道了……”顏慎語趴在瑜伽墊上，眼淚汪汪地點頭。

樓醫生把藥物單交給助手，把筆插回了胸前的口袋：“目前就這些注意事項，有什麼問題再給我打電話。”

“好的，辛苦了，醫生慢走。”許靜書把醫生一直送到了門口。

見顏慎語沒有大礙，其餘眾人也轉身準備離開。

陳姨在給顏慎語佈置硬板床，許靜書在餐廳給顏慎語準備晚餐。

顏笙看了眼躺在瑜伽墊上的顏慎語，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他沉默地背着書包轉身上樓。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離開，只有顔慎語。

“等等！還有禮物！”電梯門打開，旁邊的顏慎語卻突然叫了起來，“顏笙你別走，沒看到你拆禮物我死不瞑目！”

禮物？顏笙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向顏慎語。

“啊對，我都忘了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顏振剛又重新走了過來，身後跟着顏煜、顏薇薇兄妹。

許靜書也放下碗筷走了過來：“抱歉，被顏慎語這麼一鬧，我都忘了今晚你才是主角。”

顏慎語中氣十足地反駁：“要不是你們壓我我怎麼會摔倒？”

沒有人理他，一家四口繞到客廳后的儲物間推了個推車出來。上面擺滿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精美禮盒，像是一座壘在一起的小山，目測有100個之多。

顏笙站在原地，眼中浮現出深深的茫然。

他知道那是禮物，但是怎麼有這麼多？

“這是我們之前沒能送出的禮物，”顏慎語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沒有了之前的調侃，“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但我們想儘可能做出彌補，很高興你能給我們這個機會。”

顏笙獃獃地看着這一幕，他深吸一口氣，蒼白的嘴唇緊緊抿了起來。

“顏慎語規則好嚴格，”顏薇薇埋怨道，“還必須送與自己以及和你年齡符合的生日禮物。”

“這是你從3歲到24歲的禮物，”許靜書站在一堆禮盒旁邊說，“至於1歲到2歲的生日，當時我還沒認識你，所以沒有送你禮物。”

“我在你7歲那年出生的，”緊接着顏薇薇的聲音響起，“所以我送你的禮物是從你7歲開始的。”

顏煜：“你知道我的風格的，你2歲時我也是送的黃金。”

“抱歉，”顏振剛想說的有許多，最後卻只化為一聲深深的嘆息，他抬手拍了拍顏笙肩膀，腌面道，“這些年是我對不起你。”

一雙雙善意的眼睛看過來，顏笙卻彷彿看到什麼洪水猛獸似的，猛地後退了一步。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不正常，連忙握緊雙拳，強迫自己留在原地。

“謝謝，”他強迫自己仰起頭，用充滿感激的語氣說道，“非常感謝大家準備的禮物，謝謝你們！”

“你喜歡就好，我……”顏振剛往前一步想要說些什麼，然而顏笙不等他的反應就勁直離開了，剩下顏振剛和眾人面面相覷。

“他這是什麼反應？”

“我們應該成功了吧？”

“應該吧？”

“可他怎麼一點也看不出來開心？”

顏振剛不太放心：“我出去看看。”

“別去了，”地上的顔慎語開口，“他這麼大個人不會走丟的，讓他自己呆會兒吧。”

顏振剛面露遲疑，但最後還是沒有跟上去。

監視器背後，江緒林提醒跟拍的攝像：“別跟丟了啊，他現在的反應是重點。”

攝像：“可他已經跑出去了。”

江緒林又問：“跟拍的人呢？”

稍後，耳麥里傳來攝像愧疚的聲音：“晚上花園太黑，跟丟了。”

江緒林：“……”

等顏笙再次出現在鏡頭裏，已經過去了二十分鐘。固定攝像頭拍不到特寫，看不出他身上有什麼異常。如果跟拍的人追了上來，就會發現顏笙眼眶紅紅的，似乎快要哭了。

此時，顏家其他人已經回了自己的房間，顏慎語也回到了自己房間，換了張硬板床趴着。

顏笙躡手躡腳來到客廳，通過電梯把小推車帶到了自己房間裏。他安靜地看了這一堆禮物山許久，然後坐在旁邊拆起了禮物。

禮物從2歲到24歲，每一個禮物盒封面都有詳細的手寫卡片。

“送給3歲的兒子”（顏振剛）

“送給4歲的笙笙”（許靜書）

“送給5歲的弟弟”（顏煜）

“送給6歲的二哥”（顏慎語）

“送給7歲的哥哥”（顏薇薇）

……

安撫玩偶、童話繪本、樂高玩具、金條金條金條（顏煜送的全是金條）、球鞋、公司股份……

曾經他以為永遠缺失的東西，現在卻以另一種方式降臨在他身上。

顏笙拆了整整一個小時的禮物，然後他把禮物整整齊齊擺在牆邊，關燈睡了覺。

“結束了吧？”監視器背後，單立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準備換台電腦剪片子。

“等等，”江緒林卻搖頭道，“還沒有。”

“沒有？”單立好奇地看了屏幕一眼。

鏡頭裏，顏笙安靜地躺在床上，被子蓋過腦袋，把身體遮得嚴嚴實實。月光傾瀉而下，只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他不是睡了嗎？”單立茫然道。

“噓……”江緒林把食指放在嘴前。

緊接着，耳機里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低沉的，壓抑的，不像是跑不跑累了，更像是強忍着哭泣而發出的抽噎。

單立把目光投向屏幕，發現床上的顏笙不知何時弓起了後背，變成了嬰兒躺在母親子宮裏的姿勢。夏天空調被很薄，能看到他伸手抓着身下的床單，肩膀劇烈地起伏着。

“這……”旁邊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他這是在哭嗎？”

江緒林點頭，聲音有些啞：“我也沒想到他能忍這麼久。”

最開始只是抽噎，但是漸漸的，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嚎啕大哭。

沒有人看到他的臉，但是光聽到這壓抑的哭聲，已經陸續有人紅了眼眶。

他們原本以為故事的高潮在送禮時，心情低落的顏笙回來后，看到家人給他慶祝生日，準備生日禮物，然後大受感動抱着大家哭。

忽略旁邊扭了腰躺在地上的顏慎語，這就是一個很典型的合家歡劇本。

但顏笙沒有，他全程都表現得很淡定，就連拆禮物時也很冷靜，彷彿對此無動於衷。

直到他回到了自己房間，直到他把自己藏在黑暗中，才敢顯露出一部分真實的情緒。

他連哭都只敢躲在被窩裏哭。

這邊的顏笙哭得昏天地暗，一牆之隔，顏慎語趴在床上“哎喲”“哎喲”不停□□，宛如一個歡樂喜劇人。

看着兩個房間裏截然不同的反應，江緒林猛地一拍大腿，興奮道：“這期節目，穩了！”

……

顏笙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了自己小學一年級的那個夏天。

當時班上最有錢的同學過生日，邀請全班同學都去參加他的生日宴會，顏笙自然也受邀在列。

他沒有錢買禮物送給他，於是花了一個星期做了一副手工拼貼畫送給壽星。

在一眾昂貴精美的禮品中，他的拼貼畫顯得是如此寒酸。

但是沒關係，這是我花了一個星期才完成的，裏面的圖案都是我最喜歡的，一定沒問題的。小顏笙深吸一口氣，在心裏默默安慰自己，老師都說了，禮物在心意不在價格。

想到這裏，他鼓起勇氣把禮物遞了出去，脆生生地說：“周同學，祝你生日快樂！”

鬧哄哄的別墅草坪上，周同學單手接過了他的拼貼畫。壽星剛喝了可樂，手上還有濕濕的水痕，瞬間把拼貼畫弄濕了一角。

小顏笙張了張嘴，想讓他別用濕的手拿。但想到對方是收禮物的人，又忐忑地閉上了嘴。

然後周同學低頭看了一眼，又隨手把拼貼畫還給了他，輕慢地笑了一下：“抱歉啊，我不想要。”

小顏笙呆了一下，幾乎一瞬間忘記了思考。

周圍的同學全都看了過來，一雙雙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過了好久，小顏笙才聽到自己結巴的聲音響起：“這、這是我自己做的，雖然不值錢，但是我……我……”

他笨拙又尷尬地解釋着，急得眼睛都快紅了。

然而同學還是搖頭，嫌棄道：“我不要。”

“可……”小顏笙鼻尖霎時一陣酸澀，他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

可這是我為你做的禮物啊，你不要，那它就再也沒有任何存在的價值。

小顏笙本能地排斥着拿回禮物，磨磨蹭蹭不想抬手。然而對方已經沒耐心，淡淡道：“你不要就算了。”

下一刻，拼貼畫被他扔在了地上。

不要……

制止的話還沒來得及出口，對方就已經鬆開了手。小顏笙連忙彎腰想要搶回禮物，然而終究是晚了一步，拼貼畫正面落在了草地上。

那天剛下了一場雨，整個草地都濕漉漉的，霎時浸濕了拼貼畫的紙面。水彩筆精心描繪的圖案被水暈染，曾經鮮艷的圖案變成了一片片骯髒的污漬，醜陋不堪。

小顏笙低頭看着畫，一眨眼，兩顆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大人都以為小孩兒不懂，其實小孩兒比大人更能感知各種情緒。哪怕過去了十幾年，當年的那一幕依舊深深地印在他腦海中。

尷尬，難堪，委屈，難受……顏笙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的每一個感受。

他沒再參加周同學的生日會，而是安靜地撿起拼貼畫轉身回家。

走到半路又下起了雨，哪怕他拼盡全力把畫藏在懷裏，等他冒着大雨回到家，畫也依舊濕透了，皺巴巴地躺在他懷裏，再也看不出原來漂亮的模樣。

顏笙一直沒有從家裏收到過禮物，唯一的禮物來自和同學的交換，多是一些玻璃珠、手工賀卡、奧特曼卡片……哪怕再普通的東西，他都跟個寶貝似的藏了起來。

別人過生日，他也盡量地把自己寶貴的東西送出去。

但自那以後，他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寶貝的東西，在別人眼裏也有可能是一文不值。

他再也不收集那些不值錢的東西，也不再和人交換禮物。

他不再玩樂，不再參與集體活動，而是把所有時間都用在了學習里。

友情或許會破裂，親情也可能不公平，只有學習永遠不會辜負他。

是的，沒關係，他根本就不想要那些東西。

哪怕從沒收到過生日禮物，沒有過屬於自己的生日蛋糕，他不也是好好地長大了嗎？

然而諷刺的是，而等他終於負擔得起禮物和蛋糕時，他這才發現，那些東西早已失去了本身所代表的意義。

再次睜眼時，顏笙感受到了落在眼皮上的亮光。明亮的陽光透過玻璃落在床上，溫暖又明亮。

顏笙眨了眨乾澀的眼，這才意識到自己昨晚睡覺沒拉上窗帘。

睜開眼睛，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擺在床正對面的那一堆禮物小山，其中一張手工拼貼畫被他放在了最前面，是4歲的顏慎語送給7歲顏笙的生日禮物。

顏笙看了那副拼貼畫很久，然後他起身走進浴室洗漱，開始了新一天的行程。

或許這就是生活的神奇所在，曾經他親手否定的事物，又再一次被人重新賦予了意義。

他想，自己或許可以再試着相信他們、也再相信自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