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見眾人一頭霧水,小漣眨了眨眼,亦是滿目疑惑,看向銀鈴,“上回,不是銀鈴姐姐你同我說起這事兒的嗎?我見這箱子裏只翻出一件綉着雲紋的小衣裳,便以為是這一件了,難不成不是這件嗎?”
這話着實將銀鈴給問懵了,她回憶半晌,卻是如何也想不起來,迷茫道:“有嗎?”
“自是有的,恐是銀鈴姐姐不記得了,那日,就在這屋中,姐姐偷偷與我說的。”小漣定定道。
看她這神情也不像是騙人的模樣,銀鈴思忖半晌,喃喃自語:“許真是我說過便忘了吧……”
“這麼說,倒也不一定了。”銀鉤也道,“你記性向來是不好的,從前還沒伺候王妃的時候,我讓你趁着空閑,將屋外晾曬的衾被收進去,你轉頭便忘了,後頭下了雨,害得我們好幾個晚上都沒得被子蓋。”
銀鈴面露窘意,扁了扁嘴,“這麼久以前的事兒,你怎的還同我翻舊賬。”
幾個丫頭說說笑笑的,很快便將方才談起的夏侍妾那事兒拋諸腦後。
碧蕪遠遠望着小漣,少頃,垂下眼眸。
但願是她多心了吧。
因着腹中這個孩子,碧蕪輾轉反側了一夜未能睡熟,天未亮便起了身。
與旭兒一道在屋內用早膳時,有婢子來稟,說孟太醫來了。
碧蕪讓將人請到花廳去,又匆匆用了兩口早膳也起身去了。
她的情況想必譽王派去的人也講了一些,孟昭明沒多問什麼,讓她將手臂擱在脈枕上,隔着塊絲帕便搭起了脈。
碧蕪心如擂鼓,時不時抬眼去觀察孟昭明的神色,可從他面上瞧不出絲毫結果,片刻后,見他收回手,銀鈴迫不及待地問道:“孟太醫,王妃腹中的孩子如何了?”
孟昭明看向碧蕪,眼神古怪,遲疑半晌道:“依臣的脈象來看,王妃並未有孕,先前嘔吐許是胃中不適,至於癸水推遲,臣猜測或是這段日子憂思過重所致。”
銀鈴聞言失落地垂了垂眼眸,隨即小心翼翼地看向碧蕪,唯恐她傷心難過。
碧蕪面色倒還算平常,只忍不住抬手落在平坦的小腹上,她原以為聽到這個消息自己會鬆一口氣,不想相對於如釋重負嗎,反是那種空落落之感更多些,好似這個孩子真的存在過,又從這世上消失了一般。
把完脈的孟昭明亦不知作何心情,聽昨日來府上傳消息的小廝說起譽王妃或有孕之事,他着實嚇得不輕,還以為是自己給譽王開的湯藥出了差錯。
如今發現一切不過是場烏龍,他似乎也慶幸不起來,他是不懂譽王和譽王妃這對夫妻究竟是如何想的。
兩個人都喝着“避子湯”,顯然是不想再要孩子的,可看譽王妃這廂的神情,似乎在聽到這個結果后又有些難過。
這對夫妻,真是難以捉摸。
他思忖半晌,勸慰道:“王妃倒也不必着急,您近日癸水有些混亂,待好生調養過來,再要孩子也不遲。”
碧蕪朱唇微抿,只淡淡一笑,“多謝孟太醫了。”
既是沒有她也不強求,這些日子,她也算看清楚了,皇家的孩子,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生下來也不一定是來享榮華富貴的,指不定要遭受的磨難與承擔的重責遠比尋常人更多些。
若是如此,還是莫投胎到這家了。
銀鈴前腳方將孟太醫送走,後腳便又領了個人進了雨霖苑。
碧蕪才坐在桌案前,教旭兒讀書,抬眸乍一看見來人,不由得喜道:“綉兒!”
“姐姐。”
這回,蕭鴻澤率大軍回來,趙如綉也是跟着一道回來的,只抵達京城後為了避嫌一直住在客棧中未有露面。
碧蕪忙起身牽着旭兒至趙如綉面前,“旭兒,快,喊姨姨。”
旭兒昂着腦袋乖巧地喚了一聲,趙如綉低下身,揉了揉旭兒的頭,感慨道:“上回來得匆忙,也未見上旭兒一面,今日一見,才發現旭兒原已這麼大了,日子過得可真快。”
碧蕪挽住趙如繡的手臂,至外間圓桌前坐下,問:“這次回來,可是要住一陣子?此番能大敗西澤,綉兒你亦是功不可沒。”
“哪有什麼功不功,只求自己心安罷了。”趙如綉低嘆一聲,緩緩道,“不瞞姐姐,其實昨夜,陛下偷偷召了我進宮,亦說起此事來,問我想要什麼賞賜,我什麼都沒要,只說想見見皇外祖母。”
“你昨夜還去見皇祖母了?”
“嗯。”趙如綉微微頷首,想起太后,眼眸頓時濕潤了些,“母親的事兒,皇外祖母也知曉,可既是她親手帶大的孩子,終歸是有感情在。昨夜,她見着我,抱着我好生哭了一場,她對我母親,大抵是又愛憐,又心疼,又痛恨吧。”
趙如綉沉吟半晌,旋即看向碧蕪,“姐姐,我今日是來向你辭行的,我打算明日一早便啟程回琓州去。”
“這麼快!”碧蕪詫異道,“好容易來了,怎不多待上幾日?”
趙如綉搖了搖頭,面露苦澀,“不了,京城這地方如今靖城形勢穩定下來已然不適合我了,多待也無益,何況這兒再沒有我的家,我爹還在琓州等我,兩個月前他便發現了我偷偷跑到了靖城之事,派了好些人想將我帶回去,我都不肯,,我也該回去,好好奉養在父親膝下。”
她絞了絞手中的絲帕,眼神堅定地看向碧蕪,一字一句道:“姐姐,我已然想好了,往後想繼續學醫,我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在母親出事前,一直都循規蹈矩,按部就班地依着母親為我安排好的一切去做。可打在西南看了那麼多生生死死後,我驀然覺得,這輩子也該為自己而活。待回到琓州好生侍奉父親一陣后,我想出去走走,大昭這般大,若是這輩子不曾去看過那些大好河山,豈非很遺憾。”
碧蕪靜靜看着眼前的趙如綉,那雙曾經若死灰般的眼眸中重新透出璀璨而溫柔的光,整個人都變得平和而寧靜。
她的綉兒不一樣了。
她不再深深執念於那些過往,開始懂得為自己而活。京城是綉兒的傷心地,亦是曾經差點困囚她的牢籠,可綉兒不是金絲鳥,更像是大雁,喜自由展翅而翔。
天高任鳥飛,終有一日,綉兒定也能尋到適合她的歸處。
趙如綉是在翌日城門初開的時候離開的,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讓任何人相送,正如一年多前她離開的那回一樣。
她不喜哭哭啼啼的惜別,走也想走得自在些。不過,離開前,她還是派人給碧蕪帶了信,只這回不再是“有緣再見”,而說待有空便來看她。碧蕪捧着她送來的信,勾唇笑了笑。她哥哥蕭鴻澤在知曉趙如綉要回琓州的事兒后,特地安排了人護送趙如綉回去,聽聞那人就是先前同趙如綉一塊兒來京城送信的劉守備。
有人護着,趙如綉這一路當是不會有什麼問題。
既改變了前世的結局,重活這一輩子,自是該活出應有的滋味。
四月初,永安帝兌現先前在慶功宴上的承諾,藉著賞花宴之名,召集京中一眾適齡貴女集聚安國公府。
蕭鴻澤的生母清平郡主走得早,能安排主持這場宴會的也只有蕭老夫人和周氏了,蕭老夫人年歲大了,佈置宴會的事兒力不從心,只能交代給了周氏,又派人讓蕭毓盈和碧蕪在賞花宴當日回安國公府去,幫着相看相看。
想着旭兒在王府內總待着也悶,是日,碧蕪便也將他一道帶了過去。
這場宴會的主人公雖是蕭鴻澤,然蕭鴻澤公事繁忙,只言要晚些時候才能來。
碧蕪帶着旭兒抵達時,便見百花齊放的安國公府後花園中,諸貴女輕羅綺衫,爭奇鬥豔,圍聚在一塊兒言笑晏晏。
見她行來,眾貴女忙起身同她施禮,碧蕪微微一頷首,提步至亭中蕭老夫人身側坐下。
“喲,旭兒也來了。”蕭老夫人笑逐顏開,將旭兒抱到膝上,拈了一塊桂花糕給他,隨即對着碧蕪抱怨道,“你哥哥也真是,也不想想今日這宴會是為誰而辦,這個時辰了,還不回來。”
碧蕪用絲帕小心翼翼地拭去旭兒嘴邊的糕點碎,莞爾一笑,“哥哥公務忙,自也是沒有辦法,我們先幫着看看,也是一樣。”
“這哪能一樣的。”蕭老夫人很是不贊同這話,也不知想起什麼,嘆息一聲,“昨日,我還特意讓劉嬤嬤將你哥哥叫來,問他究竟中意怎樣的姑娘,你哥哥想了半天,只說要脾性好的,能孝敬我,幫着我打理府中中饋的......”
蕭老夫人無奈道:“你說說,這是給他挑媳婦,也不是給我娶妻,怎還盡想着我了。”
碧蕪聞言忍俊不禁,這倒是蕭鴻澤的性子了,她哥哥若是清楚地知曉自己喜歡什麼樣的姑娘,還能這麼多年不成親嗎。
祖孫倆說話間,便見一婢子疾步入了亭,稟說府外有一老婦人慾求見蕭老夫人,道是昔日故交,此番恰好進京,便來拜訪一番。
蕭老夫人一頭霧水,一時也忖不起究竟是何人,可既說是相熟的,好歹也得過去瞧瞧。
她側首看了碧蕪一眼,碧蕪登時會意道:“祖母放心,您且去招待來客,這裏有孫女呢。”
蕭老夫人含笑點了點頭,這才同那婢子一塊兒往花廳的方向去了。
她才走不久,蕭毓盈便來了,她穿着一件雀藍暗紋春衫,同霜白花鳥百迭裙,容顏明媚昳麗。
眼瞧着蕭毓盈入亭來,碧蕪玩笑道:“大姐姐是愈發美了,若非識得大姐姐,我都快以為是哪家未出閣的姑娘了。”
蕭毓盈扁了扁嘴,瞪她一眼,“就你油嘴滑舌,還拿我尋開心,怎就你一人,祖母呢?”
“家中來了客,祖母見客去了。”碧蕪答。
蕭毓盈在碧蕪身側坐下,掃了一圈園中的貴女們,不由得嘀咕道:“可真是什麼歪瓜裂棗都來了。”
碧蕪聞言驚了驚,忙阻攔,“大姐姐,這話可不興說。”
蕭毓盈卻是渾不在意,翻了個白眼,“倒也不是我故意嫌棄看低他們,實在是其中有些人不像話。”
碧蕪了解她這位大姐姐,她雖性子烈,容易衝動,但確實不是喜歡在背後亂嚼人舌根的那種長舌婦,今日這般態度,大抵是真對其中一些人厭嫌了。
她前世多是呆在王府和宮裏,對這些世家貴女還真不大清楚,但看她們個個衣着鮮亮,不像是人品不堪的。
但俗話說人不可貌相,這個道理碧蕪再懂不過,便忍不住傾了傾身子,問:“大姐姐既知道許多,不如與妹妹說說?”
蕭毓盈輕咳了一聲,挺了挺背脊,旋即壓低聲兒道:“你瞧那個立在桂花樹下的,鵝黃衫子的姑娘,那是吏部侍郎家的嫡次女,別看她表面和善溫婉,待下人卻是嚴苛,不,說嚴苛還是輕了,是簡直不將下人當人看,我就曾親眼撞見,因婢子弄濕了她的衣裳,她便猛扇了那婢子幾巴掌,命人將她按在水缸里,險些沒溺死……”
她頓了頓,又道:“再看東面池塘邊,粉衣藍裙,正掩唇笑的,是大理寺少卿之女,那可是個心機深的……”
碧蕪聽蕭毓盈一一說著,不由得瞠目結舌,想不到這些個貴女淑雅美貌的外表下,竟是這般令人不堪,她驚嘆道:“大姐姐,你也太厲害了吧,竟知曉這麼多!”
“那是。”蕭毓盈得意地揚了揚下頜,“你大姐姐我在京城十餘年,未出閣前大小宴會不知參加了多少,這雙眼睛什麼妖魔鬼怪不曾見過。方才我說的那些人可是萬萬不能讓大哥哥選的,這樣的嫂嫂進門,家裏豈非鬧翻天了。不過,其中也不乏好姑娘,你瞧那邊……”
蕭毓盈如數家珍地繼續給碧蕪指着,姐妹頭挨着頭,時不時傳來低低的笑聲。
喻淮旭聽着母親和姨母在那裏“道人閑話”,百無聊賴地吃下了小半盤桂花糕,忍不住打了個飽嗝。
他在園中眾貴女間掃過,餘光驀然瞧見一個高挺的身影自花園一側的小徑闊步行來。
園中忽響起一陣吸氣聲,碧蕪下意識以為是蕭鴻澤來了,還未仔細去瞧,便聽奶聲奶氣的一句“父王”。
這才知是譽王來了。
旭兒先前一直喊爹娘,雖說這個稱呼更為親切些,可到底不成規矩,錢嬤嬤便私底下教他,人後叫什麼都可,但在人前要記得喚“父王”“母妃”。
旭兒聰明,很快就記下了。
譽王本就是容貌再俊朗清雅不過的男子,乍一出現在園中,頓時便將眾貴女的目光都吸引了去,眾人忙上前,沖譽王低身施禮。
蕭毓盈見狀,忍不住對碧蕪附耳道:“瞧瞧有些個人,行禮時矯揉造作,眼睛快都粘到譽王身上去了,哪還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碧蕪聽罷抬首看去,發現她這大姐姐說的話,着實沒有半分誇張。
這些人既會來此,定然是知曉這賞花宴是做什麼的,可現下看一些人的眼神,落在譽王身上,黏黏糊糊,怎好像是給譽王選妃來了。
碧蕪暗暗扁了扁嘴,心下也不知怎的,覺得有些不大舒服。
那廂,譽王微微頷首,卻是一眼都未多看那些貴女,而是轉向涼亭的方向,笑意溫潤地喊了聲“王妃”。碧蕪這才緩步下了涼亭,旭兒撲騰着小腿快一步跑到譽王跟前,又喚了一聲,譽王摸了摸他的頭,卻未抱他,而是徑直向碧蕪走去。
“殿下怎的來了?”碧蕪問道。
“本王今日剛巧有空,聽聞王妃和旭兒在此,便來瞧瞧。”說著,他伸出大掌牽起碧蕪的手,隨即劍眉微蹙道。“王妃的手怎的這麼涼,今日的衣裳可是穿少了?”
夫妻間親密些在所難免,可周遭還有這麼多人看着,碧蕪耳根發燙,聲若蚊吶,“如今都已是四月天了,這衣裳正合適,且臣妾體寒,在外頭待着手常是涼的。”
她說著欲將手收回來,卻被男人攥得牢,窘迫之際,便聽一清麗的聲兒道:“譽王待譽王妃可真好,怪不得臣女的父親說,要嫁便要嫁若王爺這般的人呢。也不知王爺王妃還記不記得臣女,三年前,臣女在十三殿下辦在郊外馬場的賞花會上,見過王爺王妃的。”
三年前有沒有見過,碧蕪確實不清楚了,但她還記得,這位粉衣藍裙的女子正是蕭毓盈方才提過的心機頗深的大理寺少卿之女,齊二姑娘。
碧蕪未應聲,卻聽譽王看着她道:“三年前的賞花會,本王確實有印象,想來那還是本王第一次見王妃呢。”
那位齊二姑娘見譽王看都未看她一眼,咬了咬唇,顯出幾分小姑娘的慕艾來,“臣女也記得,當時譽王殿下那一箭着實是英姿颯爽,臣女那時雖小,但因印象深刻,至今都一直記得呢。”
“本王也記得。”譽王到底還是看了她一眼,然就在齊二姑娘心頭一喜,覺得有了希望,想繼續就着這話深挖時,卻見譽王還是轉而看回王妃,眸光溫柔,“那回射箭,獨王妃一人押了本王,正是因有王妃在,本王才能奪得頭彩。”
見譽王三句話不離王妃,那齊二姑娘到底還是看出來了,悻悻一蹙眉,知趣地閉上了嘴。
碧蕪看着她吃癟的樣子,再看譽王眸中似有若無的笑意,便知這人根本是故意的。
這些原不會對譽王這般殷勤的貴女們驀然變了態度,存的什麼心思,簡直昭然若揭。
無非是看譽王立儲的機會大了,一個個開始貪圖起了側妃的位置。
畢竟安國公夫人再好,也比不過將來入宮為妃享榮華富貴,指不定運氣好些,誕下了皇子,還有更大的福氣在後頭。
恰在此時,就見一婢子快步過來,說筵席備好了,請王爺王妃和諸位姑娘前去入席。
譽王道了句“知道了”,牽着碧蕪的手,隨着那婢子往正廳的方向而去。
喻淮旭由蕭毓盈牽着跟在自家母親後頭,忽見原走在自己身後的一貴女倏然快走兩步,旋即只聽“哎呀”一聲,身子軟若無骨般直直向前墜去。
眼見就要摔在譽王身上,喻淮旭眯了眯眼,也不管什麼君子風度,只當自己還是個鬧事的孩子,眼疾手快一把扯住那貴女背後的衣衫,重重往後一拽。
那貴女不設防,膝蓋一屈,一屁股結結實實地坐在了地上。
譽王和碧蕪聞聲折首看來,便見旭兒看着那貴女,嘟着嘴振振有詞。
“姨姨都這麼大了,怎的還不如旭兒,連路都不會走,好好的平地都能摔倒,你都險些撞着我父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