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天籟
“她就在遊樂園——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不過你最好快一點,不然我擔心她會在你到那兒之前,就已經消失了。”
花妙雨的話還在路半夏的耳旁迴響,他不確定對方話里的“消失”究竟是哪種意思。
但看着頭頂彷彿海潮般洶湧旋轉的黑雲,路半夏覺得恐怕是自己沒辦法接受的那種意思。
打在雨傘上的已經不再是雨水,而是晶瑩剔透的冰珠,狂風夾帶着冰冷的冰屑刮擦着路半夏的臉頰,讓他有種被絲瓜瓤反覆刷洗的錯覺,麵皮生疼。
路半夏用力撐着雨傘,他現在走在前往遊樂園的大道上,這裏本該有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歡樂的音樂,但此刻寬闊如廣場的大道上只有路半夏一個人,路兩旁的店鋪早早地關了門窗,甚至連路燈都在不停地閃爍,投映着路半夏的影子在地面上反覆跳躍。
空氣不再濕潤,就連路半夏都能感覺到氣壓再加大,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終於來到了售票處的大廳門口,路半夏收起雨傘打算進去碰碰運氣,他對自己能在這個時間點能“合法”進入遊樂園持懷疑態度。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
售票處的大廳不僅沒開門,甚至連門都沒有了,有的只是一團模糊不清的東西,路半夏沒辦法把它當做門——它更像是一團被嚼爛的口香糖,長出了水霧一般的長毛。
“什麼情況?”
路半夏吞了吞口水,眼前的場景讓他不自覺地聯想到自己寫的小說,但他畢竟也是見過不少“大世面”的人,稍做思索便朝檢票口走去。
既然沒有門,那自己應該也不算“逃票”吧。
遊樂園的大門安靜地佇立在漫天的冰屑之中,遠處的黑雲作為背景,彷彿末世電影裏才會出現的場景。
路半夏跨過空無一人的門禁,仰頭朝遊樂園最顯眼的地方看去。
但只是看了一眼,他忽然愣住了。
摩天輪上方翻滾的不再是黑色的烏雲,而是另外一種東西,像是粘稠翻滾的瀝青,路半夏隱約能聽到細碎的低語從風中傳來,抓撓着他的耳膜,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直鑽鼻腔。
他愣了下,張望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在的地方似乎和平常的遊樂場不太一樣。
相似的建築,相似的道路,但氣氛天差地別。
路半夏顧不得那麼多,別說現在頭頂上滾的是瀝青了,就算滾的是濃硫酸,他今天也必須見到韓笙。
他不想再錯過了。
有道是食色性也,想到這兒路半夏頓時又來了力氣,他邁開步子朝摩天輪的方向走去。
剛走了兩步,路半夏忽然察覺有些不對勁,自己的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
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腳下的路面不知什麼時候被一層厚厚的黑泥給覆蓋了。
一陣讓人打顫的冷風呼嘯而過,一隻黑色的“生物”從路半夏的身旁飛過,它朝着摩天輪的方向扭曲着前進,口中發出讓人牙酸的磨牙聲。
路半夏愣住了,他意識到自己似乎進入了一個新的空間。
儘管經常吐槽上京的排水系統像是一坨shi,但路半夏可以確定無論如何,在遊樂園的大路上都不可能堆集這麼厚的泥巴。
彷彿為了應證路半夏的猜想,地面的黑泥彷彿有生命一般涌動了起來。
路半夏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這裏不是上京。
很快,另一隻黑色的生物掠過路半夏的身旁,夾帶着刺骨的寒意。緊接着一隻,接着一隻,路半夏意識到了什麼,他緩緩地把手中的傘放下,抬頭看去。
漫天的冰雪之上,頭角崢嶸的生物彷彿游弋天空的魚群,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地湧出,它們發出讓人汗毛直立的嚎叫,朝着同一個方向飛去。
雨傘阻隔了他的視線,以至於知道現在路半夏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進入了一個邪門的地方,遠處的摩天輪彷彿魔戒里的索倫之眼,在漩渦一般的黑潮中孤零零地聳立着。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路半夏不得不再次撐起傘,越來越多蝗蟲烏鴉一般的生物從四面八方的黑泥里鑽出,從他身旁呼嘯而過。
摩天輪的頂端,忽然亮起了金色的光。
一個模糊的影子,在光幕後舞動。
“天地自然,穢氣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
有聲音從天穹傳來,似黃鐘大呂。
翻滾的怪潮隨着聲音凝滯了一瞬,摩天輪上的紅光似乎越發的明亮。
路半夏一愣。
這個聲音似乎有些熟悉。
不需要做過多的推理,那個在摩天輪上的影子一定是韓笙,這些洶湧的怪物是為了她而來。
來不及多想,路半夏再次奔跑起來,他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去了那裏到底能做什麼,和之前一樣,白色的老虎,駭人的妖怪,這些都是超出普通人認知的東西,本能要求路半夏現在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可他腦袋裏想的卻只是離摩天輪腳下到底還有多遠。
似乎終於察覺到了不屬於這個地方的存在,周圍蜂擁的妖怪開始在路半夏周身盤旋,他們像是盯着獵物的鬣狗,不懷好意地把他朝一個方向擁擠過去。
如果手裏有根肉骨頭,路半夏大概會嘗試扔出去吸引一下注意力,可現在他手裏什麼都沒有,只有韓笙的筆記本。
於是他揮舞着雨傘,試圖驅散身邊這些讓人不適的“生物”。
忽然,路半夏腳底傳來一股踩屎一般的觸感,他的身子一個趔趄,險些整個人栽過去。
地面上的黑泥涌動,原本只是厚厚一層的黑泥變成了吞噬一切的沼澤,路半夏驚恐地發覺自己的身子正在往下沉,他想要邁步逃開,可是身子卻下降得越來越快。
很快,黑色的泥濘包裹住了路半夏的半邊身體,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眼前竟然出現了走馬燈似的畫面。
“叮。”
一聲清脆的響聲。
路半夏覺得下沉的身體忽地停止,他的意識卻更加的模糊,整個人彷彿陷入了一團柔軟的棉花,昏昏欲睡。
大片大片的空白填充了路半夏的視野,他已經沒辦法分辨到底過了多久,一直到眼前重新出現色彩和畫面。
那是他的房間,他本該出現的地方。
就在路半夏疑惑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他的掌心忽然一沉,韓笙的筆記本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他的手裏。
“路半夏。”
熟悉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在路半夏聽來,那聲音不啻天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