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過哨卡付振庭迅掃黑風
付振庭仍然是走孤台寺、范各庄。這兩個卡子,都在縣城附近,一般情況下,近在縣城的卡哨對出城方向的行商或腳力都不怎麼檢查。鄧各庄的卡子檢查稍嚴,大水峪卡更不用說,這是懷柔正北最後一個卡子。
付振庭拉着騾子走近鄧各庄哨卡一看,執勤的基本還是前幾天那幾個小子。心想這次沒有老魏,不會再節外生枝了。但那幾個偽警見是前幾天與老魏過卡的那個人,就嗤嗤地笑,一個人上前把酒簍塞子拔下,看都沒看又塞上。其中一個小子壞笑着小聲說,還應該搜搜他身上有沒有花片子。付振庭聽了就拉下臉假裝生了氣,拉上騾子就過卡北去了。
大水峪卡是必須檢查的,這裏不但有保安隊哨兵,也有常駐大水峪的警備隊、憲兵隊的日本人。付振庭心想,這兒是一道鬼門關。此前他已準備好了一袋沒有藥盒的中藥丸,應付檢查,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一旦失敗,只能奪槍,搶葯,闖關。雖然成功的機會不大,但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付振庭拉着馱子走進河谷。前面不遠就是明朝修築的大水峪關,無論明清還是民國,這個關一直被使用。順着河灣拐過一處山岩后,付振庭就看到關門處聚了三四十個軍警哨兵,心裏就有了最壞的準備。
他若無其事地繼續朝關門走,走近才知道,原來是保安大隊三排長趙驥騰率隊自神堂峪巡哨至此。趙排長見到付振庭並沒避嫌,就打招呼說:“付老闆幹啥去呀。”付振庭就說:“最近皇軍允許部落有限開放了,今天給湯河口部落里的郭家店送馱子酒。”
趙排長就一手拿起馱子上的褡褳,翻看裏面的東西。看后又遞向駐大水峪日軍警備隊的哨兵。那個執勤哨兵見趙排長檢查過了,也不好再接,就揮揮手,意思是不看了。這時,趙排長又拔下酒簍塞子,順手從路邊折了一根兩三尺長的荊條,伸進酒簍攪了攪。最後,趙排長一邊塞蓋酒簍一邊對付振庭說:“抱歉了,抱歉了,認識也得檢查。”然後回過頭看了一眼卡哨,那哨兵就移開路障,付振庭就牽着騾子過了卡。
付振庭北過石門山,峪道河,一刻未停很快就到了分水嶺腳下。趕着馱子過分水嶺很不容易,不但山高嶺大,那些盤繞在山腰上的小道,就像有人從山頂扔到山腰的一團亂繩子,尤其是雨季之後,很多小道都被雨水沖斷,形成無數大大小小的缺口。人畜稍不小心,就有跌下山谷之險。付振庭喘了口氣,開始從馱子後面,用肩膀頂着騾子后胯攀山。如遇小道斷口過長,付振庭只好搬些石頭填上,以免騾子閃跌摔倒。付振庭心想,不但要保護好藥膏,這兩簍牛山燒酒也是傷員最好的洗傷葯,盡量把酒藥都送到。
一個多鐘頭后,付振庭與騾馱,終於安全攀到分水嶺梁頂。牲口和人大汗淋漓,那頭騾子不停地發抖。付振庭真想歇會兒,但不行。騾子在劇烈運動后,不能靜止不動,付振庭提了一下綱繩,開始下山。
付振庭在山脊上向前走,看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個穿灰短袍的人在路邊石上坐着歇腳。由於剛才爬大梁,付振庭幾乎忘了金保子的分水嶺有黑非風的暗示。但前邊這人很白凈,根本不像賊人或杆子之類。這時,那個人爽聲打招呼說:“老闆上貨啊?”付振庭回說:“是給湯河口圍子裏的老闆上貨。”那人就說:“我也去湯河口部落,正好搭伴說閑話兒。”
付振庭沒接話,把騾子綱繩搭在騾背上,自己跟在後面,讓騾子在前面自主尋路下山。那個灰衣人就起身背上布袋子,追了上來。
到了山下,前面的河灘路雖然亂石嶙峋,但人畜可以并行,比起盤山小路好走得多。灰衣人上來問付振庭,平常都跑啥買賣。付振庭就說,看見啥能幹,就抓一把,沒啥準譜,你是幹啥的?灰衣人就說,自己是個走方郎中,四處混口飯吃。付振庭說,原來是位先生,怎不在城裏開個藥鋪,坐堂看病多舒服。那人就嘆氣說,開藥鋪少說也得兩三百塊大洋,沒那大的本兒呀。我聽說關外的一些部落鬆了些,就想到這邊幾個部落轉轉,興許能掙幾個子。
兩人一路走着,說著就到了後山鋪。付振庭心想,自己並不是到湯河口,但怎麼才能甩開這人呢。這人雖不像打劫的流匪,他要是日偽特務呢?這時付振庭突然聯想到了金保子的話,金保子知特務並不知匪。想到這裏,付振庭就對灰衣人說:“咱在後山鋪歇歇腳,要不就在這兒住一宿,明天再走吧。”
灰衣人就說:“這秋天長日的,離天黑還早着吶,要住也是住琉璃廟合適。”付振庭就說:“是,是,要住也是住琉璃廟合適。”兩人過了後山鋪繼續向前走。此時,付振庭覺出這個人確實有點像關內出來的特務,但又不像是警備隊或憲兵隊的。因為,如果是普通行旅之人或賊匪,多會選擇山鄉野店,花費少,易逃脫。只有官家人才喜歡住在有軍警的地方。
就在兩人走到距琉璃廟不到兩三里的時候,付振庭站住了,他想再試探一下。灰衣人就說:“快走吧,前面就到琉璃廟了,過了卡子,或歇或住都行。”付振庭見對方挺着急,就說:“反正也快到了,人不歇,牲口也該歇歇了,要不你先走一步。”付振庭就從馱子上把褡褳包拿下來,搭在肩上,坐在了路邊的石頭上,那騾子就低頭啃食路邊短草。其實付振庭的這個動作,是在展示“褡褳”的重要性。灰衣人無奈,說:“別介呀,我哪能先走呢,歇兒,歇兒。”付振庭半眯着眼看到灰衣人雖然也坐下了,但他的坐相絕不是放鬆休息。這時,付振庭已經肯定了這個人很可能會在琉璃廟卡子利用那裏的警察哨,滿洲軍對自己進行詳細搜查。想到這一層,付振庭站起來說:“這位先生,喘口氣就行了,趕緊走吧。”灰衣人立馬站起來說:“走吧,走吧。”
琉璃廟自古就是個山地小鎮,交通咽喉。現在這裏設有治安卡和稅卡,灤平縣在這裏設有警察分所,有警官、警士十二名,駐了一個小隊的滿洲軍,另有四名稅警。付振庭到了卡門,從褡褳里主動掏出良民證,過路帖,警察哨接過去一一查看,並問馱的是油還是酒。付振庭就說是酒,一名稅警上前,打開酒簍塞,低頭看了看,聞了聞,就說,酒稅百斤一弔,如果使灤制錢,一弔166個,如果使關內製錢,一弔是155個。證件驗證過後,付振庭從褡褳里掏制錢的同時,也從前面警察的臉上,看出自己身後的灰衣人或在使眼色或是在做手勢。
突然,稅警身後的一個哨警,一把就將付振庭手裏的褡褳拽了過去。隨後就從裏面拽出了個小布袋,伸手就掏出了幾個蠟封藥丸,展在付振庭面前說:“這是什麼?”付振庭低聲說:“是我從懷柔藥鋪買的葯。”哨警問:“什麼葯?為啥沒有藥盒子?”付振庭說:“葯是黃天再造丸,我買了葯以後,馬車店的一個夥計說,這藥盒子上有‘黃’字。還說凡是帶黃字的葯都是禁藥,不如把盒子扔了,我就拆了。”
這時,一個警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吩咐剛才問話的警察:“拿把刀來,把這些藥丸都切開,看看裏面到底是啥。什麼‘再造丸’,就是夾心,夾餡的違禁貨。”刀拿來之後,就在檯子上把藥丸蠟皮敲開,切藥丸子。連切了十幾個,也沒見違禁物品。這時,付振庭就說:“老總,行行好,別切了,真的是買的藥丸子。我現在知道了,因為自個兒不識字,就上了別人的當,也許是人家和我開玩笑,我就認了真,拆了藥盒子。您都給切了,立馬就硬幹,就糟蹋了。”
切藥丸的警察剛要停手,沒想到付振庭身後的灰衣人搭了話,說:“讓人家都切開看看,心明眼亮,這些如果真的是葯,也糟蹋不了,回頭到了湯河口,有二兩蜂蜜,一兩蜜蠟,我就能把藥丸全封上。”這時,那個切葯的警察聽了灰衣人的話,索性不切了。一揮手說:“交了稅趕緊走吧”。付振庭急忙把那些切了和沒切的藥丸子抓進袋子,拿出一串制錢遞給了稅警,轉身拉上了騾子,就走過了檢查卡。灰衣人似乎對着哨警揮了揮手中的一張片子,也過了卡。還沒出琉璃廟街時,付振庭回頭對灰衣人說:“你不是說要住琉璃廟嗎,你就住下吧。我得走,人吃馬喂加上住店錢,我支應不起。”灰衣人說:“你要是不住,我也不住了,還和你搭伴走,不過,到湯河口得天黑。”
付振庭不再說話,拉着騾子徑直向前走。付振庭走了七八里,他知道灰衣人一直在後面跟着。過了安州壩,在往前就是鞍子嶺了,付振庭心想,這個漢奸還沒死心,他是想到了湯河口之後,利用日本人再次搜查。想到這裏,付振庭就停了下來。回頭說:“先生,你先走也行,等會兒也行,我歇會兒,到河邊喝口水,再飲飲牲口。”說著就拉着騾子下了路坎兒,向河邊走去。付振庭讓騾子喝上水,自己跳到河邊一塊半鋪炕大的石頭上,撩水洗了洗臉,捧喝了幾口水。這時,灰衣人跟着來到河邊,也跳到河石上和付振庭搭訕。付振庭看着水面沒有回頭,就在灰衣人跳向河石的瞬間,付振庭在水的倒影中看到了他腰間別著的手槍。
天漸漸暗了下來,灰衣人沒話找話說:“你真不應該拆那些藥盒子,你一拆,人家崗哨就懷疑藥丸子是假的,裏面肯定夾了東西,搗多大亂呀。這也難怪,沒有文化,不識字就是耽誤事。”付振庭靜靜地看着眼前一丈多深的河水說:“是,不識字就是耽誤事。”然後反身問灰衣人說,“你會水嗎?”灰衣人一邊撩水洗手,一邊說:“不會。”付振庭就把右手在褲腿上擦了擦說:“不會水也不好,不會水就會耽誤你活着。”灰衣人一愣,付振庭的右手已經準確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說:“你這找死不等天亮的漢奸,我給了幾次活命的機會,可你就是想去見閻王。”沒等灰衣人的饒命倆字說全,付振庭手腕子一擰,小臂向上一翻,肘部順勢一頂,隨着一個不大的水的潑濺聲,被掐住脖子的灰衣人頭部朝下落水,河水瞬間嗆入心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