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風信子(四)

第6章 風信子(四)

「他被吞沒一半的時候還能有聲音傳過來,所以我猜,另一側可能有空間和空氣。」

祝槐停了一下,又問道:「你們的打算呢?」

「我……」路婉婉遲疑片刻,還是說,「我當然也要去,總不能把他一個人扔這。」

退一萬步,以他們現在的「身份」也不應該。

而且,破局的辦法說不定就在裏面。

「你們都去的話,我也一起吧。」

伊萊說:「反正留在這裏也是一個人面對……」

他似乎在斟酌該用什麼詞來形容那個由人形退化的怪物,最後還是放棄了,苦笑着聳聳肩。

「但風險還是不小的。」祝槐說,「艾德蒙畢竟是我們的朋友,埃文斯先生的話,以自保為先更好吧。」

伊萊失笑,「難道格雷小姐以為我會是這麼冷漠的人嗎?」

「之前我或許會猶豫,不過,在威廉姆斯先生推的那一把之後,我覺得值得一試。」

「沒關係。」他點點頭,「走吧,我先來。」

「當然,前提是我們也進得去。」

他有意搶在兩個女生前當探路人,不等她倆阻攔就去碰了那幅油畫。

伊萊·埃文斯抬手扶上畫框,原本已恢復如常的畫面在他指尖挨過去的一瞬間泛起漣漪,然後毫無懸念地深陷而下。

沒有反抗的拽入也比前一位順利許多,他幾乎是在兩三秒內消失在了她們面前。

畫前只剩下兩個人。

路婉婉:「接下來?」

她徵詢地看向祝槐。

「我來吧。」祝槐說,「記得小心一下「那位」。」

那位?

路婉婉一愣,還來不及說什麼,祝槐已經效仿着摸向那幅油畫。

她終於也體驗到了那股粘滯感。

與此同時,祝槐也知道谷源為什麼反抗不了了。強大的吸力自指尖而來,她整個人都難以自控地向前傾去。

眼瞧着離油畫五顏六色的塗料越來越近,她卻覺得那景色愈加真切,又如水紋盪開,讓她在接觸的剎那感到自己不過是穿過了一層無形薄膜——

她呼吸到雨中沉悶的泥土氣息。

——賭對了。

既然是新手關卡,KP應該不會就這麼直接「撕卡」。

說到底,那個幸運檢定出現的地方似乎毫無必要。

雖然不排除惡趣味的可能性,但以祝槐的經驗……對方不會閑成這樣,那就只能理解為「入畫」也是幸運失敗的懲罰的一部分。

那條小路現在就被她踩在腳下,空中飄下的雨絲撲得臉上涼涼的,遠處行人倒仍是一副搖搖晃晃欲斷魂的影子模樣。至於更早進來的兩人——

就站在她前方。

「你們也進來了?!」谷源震驚道,他倒還毫髮無損,「我不是說——」

伊萊:「是你的同伴提議的。」

「歇歇吧。」祝槐說,「「我」還干不出扔下生死不明的朋友的事。」

「雖然我真的很感動……」

谷源咽咽口水,「但是,我必須提醒你們,它們好像從剛剛開始就注意到我了。」

他指着盤旋在頭頂高空中的黑影。

路婉婉:「……什麼?!」

她才剛剛憑空出現在他們身邊,一臉懵地看着那兩隻「鳥」俯衝而下。

【這是你們自己選的。】

KP幸災樂禍地說。

——那根本不是鳥。

它們像烏鴉,也像鼴鼠,像禿鷲又像腐爛的類人形體。兩隻長着寬闊蝙蝠翅膀的四不像***生物擺動着它們如同昆蟲般多節的身體,呼嘯着向他們席捲而來。

它們身上覆著厚厚的毛皮,不難想像哪怕是火器也不一定能造成多大的傷害。前爪倒是尖利得叫人一看就感覺得到萬一被抓到時的幻痛——別說傷口不傷口的了,不直接開膛破肚或是缺胳膊少腿都是輕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

路婉婉尖叫:「我們根本就沒武器啊!」

但顯然,在戰鬥之前,還有另一項嚴峻的考驗等待着他們。

KP的聲音響起。

【初次目擊黃衣之王的侍奉者——拜亞基,所有人進行意志檢定,成功豁免,失敗隨機下降一到六點SAN值。】

祝槐:「……」

本就不富裕的生活真是又雪上加霜了呢。

她還不想這麼快就倒在這裏——好在她此刻的骰運還足夠爭氣。

[斯卡蒂(祝槐)]的意志檢定,69/70,成功。

「我有個想法,」伊萊壓低了聲音,語速也跟着快了,「還記得剛才畫裏的樣子嗎,能看到的景物方向和我們現在是同一面向。」

祝槐馬上就意會並接上了他的下半句話。

「——那我們只要沿着反方向,」她說,「說不定就可以脫離這幅畫。」

實際上,他恐怕真的所言非虛。

凜冽寒風卷着冷到徹骨的雨滴打在臉上,只剎那間,定睛望去,他們身後數米外的空地上彷彿有一道光影晃了過去。它瞧着不太真切,襯得後面的景象都虛幻起來,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光線折射,甚至在下一秒就看不出和周圍有任何差別。

谷源:「真的要這麼試嗎?」

叫拜亞基的那玩意兒離他們只剩下十幾米,後面只有空地,萬一成不了真那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要是能成真……

這算什麼,被NPC帶飛嗎?!

路婉婉:「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了吧——」

「把你的相機給我,」祝槐說,「然後我數三二一,同時行動。」

他們不清楚這玩意的習性,彼此能搭把手更方便——總之,一起是最好的。

谷源:「啊?誒——」

儘管還是完全的茫然狀態,可她的語氣聽上去實在太過冷靜太有說服力了,身處險境被搭救的感激一瞬間佔了上風,他下意識地就直接解下掛在脖子上的相機遞了過去。

「三,」祝槐抓穩了相機掛帶,「二……」

「跑!」

轉身,蹬地,起跑,四人在毫釐之差的同時採取了行動。

明明身處畫中,所看所聽所感受到的一切都真實無比,灌進來的冷風狠狠刮著肺部,擠出血沫般的鐵鏽味反過來瀰漫進鼻腔,喉嚨中泛起干疼,但這都遠不及投在身前的兩道龐大黑影。

只有到了近處才能真感覺到那兩隻名為拜亞基的怪物的龐大,更近了,不僅僅是他們與那道究竟在何處的界限,也是他們與拜亞基。

希望也恰恰在此時浮現,眼前一瞬間似乎真的有美術館內的模樣閃過,而且,就在離他們短短几厘米的地方。

剛剛還暗藏殺機的黑暗此時看來居然格外親切,脫身的機會就在前方,谷源滿懷希望地再度踏出最後一步——

他肩上忽然一緊。

銳利爪尖刺破布料嵌進血肉,鑽心疼痛轉眼竄上肩頭,本該還在一米之外的拜亞基瞬息間撲在了他背後。谷源一聲痛呼還卡在喉嚨里,眼前就閃過了一道黑影。

短焦鏡頭狠狠砸上拜亞基少毛覆蓋的頭顱,正要下咬的利齒也跟着偏移了幾分。

[斯卡蒂(祝槐)]的鬥毆檢定,11/60,極難成功。

路婉婉也極有眼力見,尖叫着抓住谷源的衣領,幫他在掙紮下逃離了拜亞基的爪子。

他們已經貼近了油畫與現實的縫隙,此時稍一仰身,就真感覺到了與最開始那股吸力不同的斥力。

要說那時是不斷下陷的沼澤,此時就是如肥皂泡一樣脆弱的黏膜。

「撲通!」

幾人接二連三地栽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就指着館內濕潤溫暖的空氣趕去肺里寒氣了。

谷源張了張嘴。

「我……」

他心情複雜。

雖說大家身份設定是同學,但本質上認識才不超過兩小時,在他遇到危險后直接走人都合情合理。可他們卻主動——

「好啦,」路婉婉說,「能做就去做了嘛。」

「我也還是那句話。」祝槐把相機遞還給他,「喏,你的東西。」

「但是我——」

谷源的聲音在低頭看向手裏時突然頓住了,他的神情變了又變——鏡頭和液晶屏上佈滿了比蜘蛛網還細細密密的裂紋,鋁合金外殼也嚴重扭曲變形,按一下按鈕就有黑煙冒出來,儼然已經報廢了。

「這相機。」

他跌坐在地,聲音顫抖地說:「是「我」才買不久的,花了五萬美元。」

小票都還在包里呢。

祝槐:「……」

路婉婉:「……」

啊這,你還挺入戲的。

「沒事。」祝槐友情撫摸了一下眼前的狗頭,「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就是就是,」路婉婉附和道,「你的命總比五萬美元值錢吧?」

擺脫了近在咫尺的危機,館內的陰森感也沒那麼難熬了。沒有人質疑祝槐最後露的那一手,哪怕是她的隊友,畢竟無論以她的「現實身份」還是角色卡,會點防身手段都理所應當。

你一言我一語,兩三句打趣足以讓緊繃的氣氛多少輕鬆了點。

然而,威脅從來都不遠。

在谷源爬起來的摩擦聲中,夾進了一絲極細微的水聲。

他剛收拾出的笑容就這麼僵在臉上。

「我……」他垂死掙扎。

路婉婉殘忍地戳破了他的幻想,「你沒聽錯。」

伊萊沉默了下,「……應該是「那個」又來了。」

「不是吧?」谷源崩潰,「它不是往對面去了嗎?!」

「說不定已經巡邏完了一圈,」祝槐一本正經地分析,「回來看看有沒有驚喜。」

其他人:「……」

呵呵,那還真是有驚又有喜。

「我聽出來了。」路婉婉說。

「它好像……」

她咽咽口水,「就是往咱們這個方向來的。」

四人對視一眼,在眼神交流間就達成了共識。

既然如此——

……

展廳里靜得不留一絲人聲。

光亮消失殆盡,餘下的就是無盡黑暗。幾道影影綽綽的影子藏在遮蔽處,一動不動。

他們都側耳聽着門外走廊的動靜,那有什麼在不斷爬行似的濕滑水聲越發地靠近,直至一門之隔。

所有人的心率都在剎那間升到了最高,然後,終於在短暫的停頓后,聽到聲音漸漸向前挪動。

那不知名的怪物在準備離開了,心臟落回原位,松出的吐息帶走了緊張的情緒。

萬籟俱寂之時,他們耳邊忽然響起了骰子轉動的聲音。

——完了。

祝槐馬上反應過來。

不僅僅是他們,連NPC和怪物也是可以進行檢定的。

【真可惜。】

KP毫無誠意地笑道。

沒有人管得上可惜不可惜了。

怪物爬行的水聲在下一秒掉轉,直直往他們的方向來了。

其他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祝槐身上,暗暗捏了把汗——她的位置離門最近,就在那幅惹了禍的油畫的正下方。

「KP,」祝槐突然在心裏問,「這油畫是可以取下來的吧?」

【……可以。】

KP不知道她打算幹嘛,警惕道。

【但是以你的力氣,需要進行力量檢定。你要做什麼?】

「沒事,」祝槐說,「我就拿着玩玩。」

KP:「……???」

我信你個鬼啊!

其他人聽不見她心裏的聲音,只聽到KP突然做了回答,正疑惑呢,就見祝槐徑直起身,小心避開畫布,握着畫框就試圖把那一整幅油畫給取下來。

[斯卡蒂(祝槐)]的力量檢定,19/40,困難成功。

輕而易舉。

祝槐沒有理他,三步並作兩步,直接往門口邁去。

油畫分量沉甸甸的,十足不輕,剛才的檢定可真是幫了她大忙。

【……你要做什麼?】

KP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驚慌地問。

【你到底要做什麼?!】

所以都說了——

祝槐舉高了油畫。

拿着玩玩嘛!

那沒有人樣的流體「生物」露頭的一瞬間——

她用力地、狠狠地拍了下去!

油畫平穩落地。

畫框撞上地面,來回搖晃的間隙里,最後幾根還扒在外面的「觸鬚」也被一點點拖入。乾淨,徹底,消失得沒有一絲痕迹。

祝槐早在使力的同時鬆了手,飛快退了兩步站到一邊,氣定神閑地看它扭動,看它掙扎,看它絕望躺平。

看它揮一揮觸手,不留下一片雲彩。

在KP的慘叫聲中,在其他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中——

「祝你們百年好合。」

她真誠地祝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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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當刁民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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