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普通青年的生活日常

在小區里行駛其實是挺危險的事，閉塞的視野、頻繁的拐角、狹窄的空間，外賣員因為趕時間高速行駛，很容易與側方車輛相撞，姜明來時就是如此，一路上提心弔膽，離開時當然就不用遭這份罪了，只以不到20邁的速度行駛在黑暗中。

暮陽里有兩個門口，北門和南門，姜明來時按照路線安排從北門進，離開則是就近從南門出小區。

在黑暗中行駛兩分鐘，又轉個彎后，姜明遠遠看到了小區門口，還有從街道透進來的朦朧光亮……還有光亮中的一個女孩。

女孩穿一身藍色校服，扎着單馬尾，看起來是個高中生，縮在小區門口探頭探腦地向裏面張望。

假裝沒看見。

姜明悄悄轉動車把提速，打算偷偷溜過去，奈何對方不打算放姜明走，女孩很訝異從小區里鑽出一個外賣員，但緊接着就驚喜地向他揮手：“師傅！麻煩您過來一下！”

姜明沒辦法了，只能停在少女身前，垮着一張臉：“什麼事？”

少女抿了抿嘴，壓低聲音：“您相信世上有詭嗎？”

“……”姜明安靜地看着對方。

就怕剛說完“不信”，對方的腦袋就會當場掉下來給他開開眼。

想到這裏，姜明悄悄把車停穩，隨時準備下車從餐箱裏掏扳手出來。

但少女沒有等姜明的回答，就自顧自地取出筆和本：“我是學校探靈社成員，愛好追蹤城市中的各類靈異事件，這次的目標就在暮陽里小區。”

社團？

姜明呆住了，着實沒想到這一層，但他總之是鬆了口氣，不用擔心對方是詭了。

可話說回來，這女孩大半夜在小區門口鬼鬼祟祟，如果是詭姜明還能理解，不是詭反而更離譜一點。

“你明天不用上課嗎？”姜明隨口問了一句。

“老師們不太管我。”少女湊到姜明近前，給他看筆記本上記錄的信息。

“事件：有傳聞說，暮陽里小區有一個詭異的垃圾桶，時常會傳出細微的呼嚕聲，又有時會發出憂愁的嘆息，但當人們鼓起勇氣掀開垃圾桶，卻又發現不了任何異樣。人們開始害怕，全都避着那個垃圾桶，長期無人清理的垃圾發霉腐臭，讓它變得越來越無人敢接近。

“線索一：路面上離奇出現過大片血跡，疑似命案現場，但屍體離奇消失了。

“線索二：垃圾桶中的垃圾曾經向外灑落，疑似詭怪外出的痕迹。

“線索三：小區監控離奇失靈，沒有人為破壞的痕迹。

“分析：詭通常不會在白天出現，但垃圾桶卻能在白天發出聲音，說明這不是一般的詭魂，可能是怨氣極重的惡詭，接觸前應當做好準備。”

文字下方還貼了幾張照片，有地面上的大片血跡，有垃圾散落的垃圾桶，還特意用紅筆把不可回收類圈了出來。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姜明頓時看笑了，很佩服這個孩子的想像力。

回想起自己一潭死水似的學生時代，剛步入社會的姜明其實挺羨慕這個少女，能在美好的年紀留下些回憶，還有興緻半夜跑出來找詭。

問題是這個世界真的有詭。

就算沒有詭，一個中學生深夜跑出來也很危險，抬頭看了眼昏暗的街道，姜明嘆了口氣：“這大半夜的，你一個小女孩就別亂跑了，趕緊回家吧。”

“這是我加入探靈社的測驗題目，今晚必須要完成才行。”少女嘴上倔強，看向一片黑暗的小區卻很踟躕，“您剛從小區里出來，就和我說說裏面有沒有危險唄。”

“沒有，我剛給那個……剛路過那個垃圾桶，挺普通的。”

“那為什麼沒人敢接近？”少女睜大眼睛問。

“都塞滿了，還過去幹什麼，應該是哪個懶惰的清潔工編造了借口，想少清理幾個垃圾桶而已。”姜明隨口說道。

“那，小區監控還失靈了呢。”少女急忙忙說道。

“連路燈都不亮了。”姜明瞥了眼漆黑的老舊小區，這種小區裏的監控大多都是擺設，甚至有可能是塑料模型。

“那屍體失蹤又是怎麼回事？”

“流血又不見得死人，也可能送去醫院了啊，這種事你去應該去城安署問問。”

其實，姜明先想到的是汽修廠遇到那個偷屍體的怪物，但這事他肯定不會和少女說的，只是隨口搪塞一句。

少女顯然大受震驚，別看她一副怕詭的樣子，但似乎對世上有詭深信不疑，悶頭想了半天後小聲道：“只能說明這件事與詭怪無關。”

雖然嘴硬，她還是認真把姜明的解釋記錄在了本子上，探索暮陽里詭異垃圾桶的冒險也就此宣告完成。

心裏既失落又踏實，少女長呼了一口氣，把筆和本收好。

“以後別半夜亂跑了，不會遇到詭的，反倒是打車還很麻煩。”姜明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街道，把系統狀態改成了離線，“走吧，我送你回家。”

“那謝謝您！”少女沒有推辭，只是道，“您送我回學校吧，第二實驗中學，離這邊不遠。”

“你是從學校跑過來的？”姜明又被驚訝了一下，在導航上找到第二實驗中學，帶着少女前往目的地。

一路閑聊，姜明很好奇大城市裏高中生的生活，少女則是對姜明的工作很感興趣，其中特指大半夜滿街跑這一點。她不停向姜明求證聽說過的靈異事件，姜明就以最枯燥無趣的語氣告訴她：“那只是個鬼故事。”

兩人樂此不疲地各言各語，直到居民區與商業區的邊界，在新舊街道交接的拐角，一座夜色籠罩的學校出現在視線中。

一片靜悄悄的，深夜的校園很安寧，只有門口保安室亮着燈，從校園裏吹出的風帶着枝葉的清香，還有一股輕柔而深沉的涼意。

涼風吹過，皮膚不覺間輕輕繃緊，姜明若有所思地抬頭眺望校園，也許是因為過多的特殊經歷，他對某些東西有了本能上的敏感，這與異能無關，只是純粹的生理反應。

相傳，有不少學校都是在墳地、火葬場、醫院上建成的，年輕人陽氣重，聚在一起能夠鎮住沉積的陰寒邪祟……但看這所學校的模樣，好像沒太鎮得住。

“也許會收到這裏的單子。”姜明心裏想着，倒也不太擔心，詭物的生活沒有傳聞中那麼輕鬆，有些甚至要住在垃圾桶，學校里這麼多活人，足夠讓它們忌憚了。

“直接從正門進去？”姜明問。

少女又從背包里掏出了筆記本，低頭不知在寫些什麼，聽到姜明的話才抬起頭：“嗯，保安已經睡著了，他們很喜歡偷懶。”

姜明停車在學校正門前，率先下車，少女才方便從厚重的電動車上滑下來，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這次麻煩您了，耽誤半天工作，我賠一些錢給您吧。”

少女將白皙的小手伸進校服褲兜，姜明剛想說“不用”，就見她掏出了整齊的一摞錢。

一摞紙錢。

……

早上六點，超出“夜班”騎手的工作時間，姜明被系統強制離線，送完最後一單后，七點鐘回到了雨韻清園小區。

這小區分A區和B區，被四條車道寬的馬路隔在兩邊，早晨七點正是早點攤忙碌的時候，不光兩側行人路被擠得水泄不通，馬路上兩邊也光明正大地停了兩排車，姜明只能騎電動車行駛在第一車道上，縮在一輛公交車的正後方，與汽車、三輪車、自行車混在一起慢慢向前走，順便瀏覽兩旁商鋪，安排今天的“晚飯”。

雞蛋灌餅是一種非常受歡迎的選擇，便宜，好吃，而且方便，上班族的不二之選，光是小區門口就聚集了三家灌餅攤。

姜明雖然才來這片小區不久，但他對這三家店印象很深刻：

第一家在B區門口，每份放一塊裏脊肉和一片生菜，還有四種配菜，只賣五塊錢，店門口排了很多人。

第二家離B區門口遠一些，每份一塊裏脊肉，兩種配菜，也賣五塊錢，店門口排了很多人。

第三家在A區門口，每份一塊裏脊肉，也賣五塊錢，店門口排了很多人。

姜明不用趕着上班，更不急着去擠地鐵公交，於是他決定喝碗豆腐腦。

“如果是在小說里，也許有一家的老闆會記恨上我，然後處處找我的麻煩，結果每次都被打臉，最後關門大吉。”姜明漫無目的地想着，心情舒緩地笑了笑。

實際情況是，每家店全都忙得不可開交，每個人都在忙碌自己的生活，誰也沒空在意一個小外賣員的走向，姜明把電動車塞進兩輛亂停在馬路上的轎車中間，摘下頭盔放進餐箱，很快消失在擁堵的人群中……

“咔。”

宿舍沒有鑰匙，轉動把手打開防盜門，姜明一頭扎進了黑漆漆的屋子裏。

眉頭輕皺，艱難地適應室內鬱積的煙草味，姜明拖着疲憊的身體躺到床上，一邊粗重地呼吸，一邊回憶起一天的經過。

人時常是得寸進尺的，恐懼消散之後，名為好奇的東西就開始萌動了，偷屍體的無頭怪物、能重創詭物的染血扳手、花紙錢的探靈少女，短暫的工作經歷與二十年平淡生活交織碰撞，總是迸發出恍然若夢的不真實感。

令他難以判斷的是，到底是哪一種不真實……

玩手機。

做點什麼呢……滑開鎖屏，姜明先打開記事本，按照裏面的電話打了過去，對方是汽修廠那輛鬧詭車的車主。

電話關機了。

這倒不出意外，姜明先把這件事擱置，打開簡聊APP查看消息，裏面有兩組未讀，分別是老媽和站點工作群。

【老媽（一天前）：孩子工作怎麼樣，錢還夠用嗎？】

【老媽：聽說送外賣挺累的，幹不了就回家】

【姜明（現在）：錢夠花，工作也挺好的，剛開始幾天累點，把路線跑熟就輕鬆了】

也許是還沒有吃到足夠的苦頭，姜明並沒有後悔選擇這份工作，實際上他向來不怎麼後悔，即使做過很多傻事，這種性格說好聽點叫隨遇而安，說難聽點是擺爛成性。

唯一後悔的一次，應該要追溯到被初戀甩了的時候……姜明失笑，打開了站點工作群。

【A（5小時前）：（一張訂單截圖）】

【B：好單】

【C：保重】

【D：放心去吧，嫂子和侄女我幫你照顧】

【A：傻X@D】

【A：有沒有在附近的兄弟，幫一把】

【B：那邊我前兩天去過，可惜我在放傷病假，不然肯定幫你】

【站長：別擱工作群里扯沒用的，要聊天去水群】

【E（2小時前）：@站長（一張訂單截圖），這單也太遠了，都超出咱們商圈了】

【站長（2小時前）：收到，我給相關部門說一下】

沒什麼有用信息，姜明關閉聊天群，轉而打開一個視頻平台。

原本打算看看關注的幾個賬號有沒有更新，但剛打開軟件，一個特殊的視頻就刷在了首頁推薦位：

那是一段有關武術動作的視頻，楓葉飄舞的場景中，一個小姐姐身穿紅白雜色長袍，將一桿長槍舞動得行雲流水，英氣的妝容、柔美的身形、颯爽的氣質，一切都與手中的武器契合得恰到好處。她像只傷秋的蝴蝶柔和凄美，卻又像早寒的梅枝桀驁堅韌。

某條彈幕是這麼說的。

姜明翻了個身，點進小姐姐的主頁，順手點了個關注。

刷視頻嘛，流程就是這樣的，姜明把有關這個小姐姐的視頻一個個看過去，心裏還是很覺得驚艷。

“可惜舞的不是扳手。”姜明不無遺憾地想着，忽而靈光一現，“我沒有掌握異能，目前只有扳手能用來對付詭物，學點相關的武術倒是不錯……”

於是，姜明開始搜索有關武術教學的視頻，問題是搜不到扳手防身術之類的東西，思來想去，姜明覺得扳手與刀比較像，在搜索欄輸入“刀法”，彈出了幾百條相關結果，姜明立刻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還看得很有代入感。

看了一會，他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