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怒火
警察學校,松田陣平宿舍。
原本靜靜躺在床上的黑色自然捲髮青年突然毫無預兆地大喘了一口氣,緊接着猛的從床上坐起,純黑色的眼眸里瀰漫著驚駭與絕望,帥氣的面容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變得如紙般蒼白,渾身上下更是散發著讓人心驚的陰鬱與戾氣。
“……萩。”嘴唇翕動半晌,松田陣平才沙啞着嗓音堪堪吐出這個字。
他知道萩原研二會在將來的某一天意外死掉,但從未想過這件事居然這麼早就發生了,如果他積累積分的速度再慢一點,或者沒有急着去兌換那個漫畫碎片,是不是,他就真的要這樣眼睜睜看着萩原研二在他面前被炸的灰飛煙滅。
他已經快要什麼都沒有了,這個世界上還記得他最初到底是誰的人,幾乎都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剩餘的排除導致他變成如今這番模樣的那少數幾個酒廠成員,就只剩下了宮野姐妹、和萩原研二三人了。
而現在,他居然,就這樣親眼見證了一場據說是來自未來的、萩原研二殉職經過的影像記錄。
松田陣平明確地知道現在的萩原研二還活着,剛才所見的一切全都只是一段還未發生的“幻象”,但也是因此,他更加清晰明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不管那段影像是從哪裏被錄製截取下來的,但那絕不可能是由人為杜撰產生,而是切實發生過的真實。
而那個時空彼端的萩原研二,在抱着炸彈化作火光里的一縷煙塵后,就已經永遠地失去了返回人世間的機會。
他是真的死了,在來自時空彼端的他的眼前,死無全屍。
松田陣平一陣恍惚,他咬着牙兇狠地盯着前方不知名的某處,卻又像是什麼都沒在看,黑色雙眸中情緒涌動,神色變了又變,時而煩躁時而厭倦,時而乖戾時而寂然,像是身陷泥沼卻無意掙扎的旅人,殊不知這樣其實反而會讓他下落得比旁人更加緩慢。
松田陣平深呼吸了好幾口氣,試圖勸慰自己他還能夠改變,萩原研二還好好地活着,現在指不定正在哪個pary上大出風頭。
但或許是先前所受刺激實在太大,這樣的念頭才剛一升起,就立刻會被類似“萩死掉了”的強烈意識所完全吞沒覆蓋,轉瞬無蹤。
松田陣平輕輕闔上了雙眼,抗拒卻又不自覺放任着自己現下的這種糟糕狀態的蔓延,他頓了頓,緩緩抬起手,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本想撥打電話,但殘餘的理智告訴他以他現在的情況或許不太適合這麼做。
於是他改為發簡訊。
修長靈活的手指以極快的速度在鍵盤上跳躍,卻罕見地因為細微的一絲絲顫抖,而出現了好幾次失誤,手指的主人只能將話語刪去又重新輸入。
【萩原,你會永遠及時回復我的簡訊的,是不是?】
【?那當然。……吶,小陣平,是發生什麼了嗎?你不是說要在宿舍睡覺嗎?】萩原研二的回復里透着些許獨屬於他的敏銳細緻,和將距離把握得恰到好處的溫柔體貼。
【萩,我們打一架。】
【……??!啊,現在……嗎??】饒是萩原研二,在乍然看到這種跟前文絲毫不存在邏輯關係的回復時,也難免有些發懵。
【現在。】松田陣平面無表情地打字,【你惹到我了,這是必須的報復。】
黑捲髮的青年點擊發送的一剎那,瞬間大爆手速關掉通信界面,在對方打來電話之前,直接暴力拆除了手機背面的電池,動用非凡手段迫使手機強制關機,然後隨手一拋,將它隨意丟到了身後的被子裏。
松田陣平冷笑着站起身,邊往外走邊將兩隻袖子卷到了胳膊以上,臉上的笑容是更甚以往的凶煞乖戾,帶着一種像是憤怒到極致的瘋狂,整個人看上去氣勢迫人,與其說他是去找人約架,不如說他這是準備上門跟人血拚來的使人信服。
宿舍走廊里凡是不小心迎面遇上這個煞氣衝天的青年的警校生們,都不由自主地選擇繞道走,實在繞不了的基本上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自己哪個動作不對,倒霉招惹到了面前這個聲名遠揚的鬼冢班風雲人物。
然而產生這股煞氣的某個源頭直接無視了他們所有人的存在,徑直走到門牌上寫着“萩原研二”的那間房間前,在門內之人小心翼翼試探着打開一條縫隙的一瞬間,直接伸出兩隻手和一隻腳,牢牢卡住了門板,在對方並不算多認真的抵抗下,砰一聲將門給掰開了。
“小、小陣……?”
萩原研二被門上傳來的大力拽的一個踉蹌,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衝出好幾步,待站定之後稍一抬眼,隨即便對上了松田陣平陰鬱而複雜的眼神。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迷茫的表情,在看到松田陣平捏緊到幾乎快要滲血的拳頭之時,眼神一頓,終於徹底嚴肅了神色。
半長發的下垂眼青年伸手想要拉過松田陣平的手,卻在下一刻被對方一把掙開,耳邊驟然傳來尖銳的破風聲,他那雙深紫色的眼眸因為震驚微微一縮,腳步一錯,下意識就想要後退避開。
但松田陣平比他行動得更早,出手也更加強硬果決。
只見他稍一抬腳,一個掃腿踢中了萩原研二的小腿,在對方因重心不穩直直往地上摔去的同時,提起拳頭就往對方那張英俊的臉上招呼了過去。
“等等,你這是犯……”萩原研二看着驟然顛倒的視野,瞳孔地震,但他沒表現得太過慌張,反而忙着用一種不滿的聲音大聲抱怨道,“——犯規!耍賴!我還沒準備好啊啊!!”
呼——
在拳頭破空聲和身後什麼人由遠及近的呼喊聲里,松田陣平的拳頭裹挾着勁風,擦着萩原研二的臉頰狠狠砸在了他身後的牆壁上,發出“砰”一聲巨響。
牆體被巨大的力道砸出一個大坑,雪白的牆皮迅速往旁邊擴散出一道道裂紋,星星點點的粉塵爭先恐後地簌簌地往下掉落。
“……”
萩原研二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身後遭殃的牆,又偷瞥着松田陣平難看的臉色,意識到對方是真的在生氣,不,說生氣或許都是輕的。
他不會真的不小心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惹到小陣平了吧……難道是早上那件事?可是為什麼啊,明明分別時還好好的,怎麼會轉變得這麼突然,到底是誰在害他?!
萩原研二難得對發生在眼前的狀況感到一頭霧水,他眨了眨眼,想起松田陣平那封突如其來的約架簡訊,忽然覺得現在這種情況,動口大概還不如動手。
一向好脾氣的萩原研二先生,默默地舉起了一隻手,沖走廊里一臉懵然看着他們倆的路人擺了擺,以示無事發生,然後順勢一把拎起明顯在努力壓抑着火氣的捲髮青年的衣領,把對方拽進了他的房間。
下一秒,房門在眾人面前哐啷一聲砸上,帶起的氣流拂面而來,將站得最近的某路人甲同學的發梢掀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緊接着,乒鈴乓啷的東西倒塌聲,以及沉悶密集的打擊聲傳來。
眾人:“……”
這就是你說的沒事??
應該說,這樣子真的不會有事嗎?!
三分鐘后,標着“萩原研二”名牌的房間內,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被強行堆疊在一片,宛如遭到了一場颱風過境,屋主萩原研二衣着凌亂而狼狽,那張帥氣的臉頰更是腫了一大圈,看上去莫名有些滑稽。
松田陣平雖然比他稍微好了那麼一點點,但也沒好到哪裏去,他此時正仰面躺在地上,衣服皺巴巴、似乎還被硬生生扯下來了一大截,臉乍一看好像是沒什麼大事,但那得建立在把堵在他兩個鼻孔上鮮紅的紙團排除掉的情況下。
萩原研二感受着臉頰處傳來的劇痛,頓時倒抽一口涼氣,扭過頭目光幽怨地盯着呈“大”字形躺在地上的松田陣平,見對方對他灼灼的目光全然無動於衷的模樣,忍不住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小陣平,好過分哦,我已經可以預見到明天各種輿論滿天飛的樣子了,你必須給我補償!”
“喂,萩。”松田陣平卻彷彿根本沒聽見他們說話。
捲髮的青年在叫了幼馴染一聲后,忽然猛的從地上坐起,他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搭在膝頭,黑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視着向他看過來的萩原研二,用一種在他身上極難見到的遲疑且煩躁的語氣緩緩問:“之前那個爆裂物處理班的邀請,你說你同意了,對吧?”
“……啊?”萩原研二愣了愣,沒想到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但還是下意識答道,“哦,那個啊,我的確回復同意了……”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本來是無所謂去哪裏啦,但既然你決定了要去爆處組,那麼作為你的最佳親友,我當然要陪你一起呀!”
松田陣平垂下眼睫,半晌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推掉。”
萩原研二驟然瞪大了眼睛:“……哎?為什——”
“你不適合那裏。”松田陣平深沉的黑眸終於禁不住地顯露出了一絲裂痕,他看着一臉震驚回視着他的萩原研二,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道,“連好好穿防爆服都做不到的傢伙,有什麼資格成為時刻遊走在生死邊緣的拆彈警察?”
“……”萩原研二瞳孔驟縮。
這句話說的稍微有些重了,但確實是事實——並且,半長發的青年明確地知道,這確實是向來不怎麼在意規矩的他能做出來的事。
萩原研二張了張嘴,看着松田陣平那雙隱含憤怒和哀傷的眼瞳,背在背後的拳頭不由收緊。
他大概有些猜到松田陣平為什麼突然反應如此之大地衝來找他打架了——居然真的是因為他。
但……
“我不同意。”萩原研二那雙向來溫柔沉靜的下垂眼,在此刻染上了少有的篤定和堅持,“我會答應齋藤大叔的請求,並不全是因為你,還有我自己的原因……”
他說到這裏,忍不住輕輕地笑了一聲:“這麼多年來,我啊,其實一直都很喜歡擺弄機械呢。也許爆處組真的危險,也許以我展現出來的能力,似乎是更適合成為一名刑警,但沒關係,我會努力去適應,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麼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我都會拼盡全力地去做到最好。”
“嗯……就從好好穿防爆服開始,怎麼樣?”萩原研二彎了彎眼睛,滿含笑意地看向沉默盯着他的松田陣平,“我可是警界車神研二醬啊,怎麼可以只擅長踩剎車呢?你說對吧。”
松田陣平看着他一如既往溫和,但內里又暗含着鄭重堅定的、不容拒絕的眼神,心中那種難以安放和抑制的焦慮與暴戾感,不知為何竟奇異地平復了些許。
“或許你說得對……”捲髮的青年倏地勾起嘴角,像是重新恢復到了以往那副又酷又拽的狀態,他舔了舔尖銳的犬齒,睨着因為他這句話而微微勾起了嘴角的半長發青年,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然而下一秒,他的臉色連同語氣就倏地沉了下去,一種無形卻駭人的氣場驟然爆發開來。
“但是萩,僅憑這樣的理由,是無法說服我的。”
萩原研二很強,無論什麼時候,都絕不是個需要受他照顧的人。
看似從容但也會出現失誤,看似情商很高但也會有討厭的東西,看似表面溫柔平和,實則內里的叛逆程度甚至要超過松田陣平許多。
可即便是當死亡真正降臨到他身上的那一刻,萩原研二最先想到的也是旁人而非他自己,他確實慣常於不遵守規矩,但他的所作所為,絕對無愧於他被鐫刻在胸前的櫻花。
但,萩原研二不可以死,絕對不可以,即便真的要死,那麼無論是死於爆炸或者是別的什麼,都只能由他來動手,絕不存在其他任何一種可能。
“……”萩原研二沉默地與捲髮青年對視半晌,再開口時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種難掩的難過,“可是松田,僅憑一句“不適合”,就否決掉了我好不容易做出的決定的你,又何嘗能夠說服我呢?”
好有道理,有道理到讓他根本無法作出任何辯駁,但道理並不能讓對方活着,而只要不能活下去,一切就毫無意義。
松田陣平心想。
所以說好麻煩啊,要不直接把這傢伙打暈關起來吧,關到事件結束,甚至更久更久,這樣就再也不會出事了。
他已經受夠無法逆轉他人死亡的結局,只能在事後沉默緬懷的感覺了。
真的。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