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悲哀
伊達航看着正和老闆進行新一輪言語交鋒的萩原研二,和仔細勘察着現場任何可能存在線索的降谷零,想了想,扭頭肅穆對正抱臂靠在牆上的女性同期道:“雖然這麼直白地問大概有點冒犯,但作為死者的女朋友,星川你能想到什麼線索、或有什麼懷疑的對象嗎?”
一直微低着頭,有些出神地盯着地面的星川菱子慢了好幾拍,才意識到身旁有人在跟她講話,淺綠的眸子稍稍抬了抬,漫不經心問道:“你說什麼?”
伊達航遲疑了一瞬,略放緩語速,又把剛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星川菱子輕唔了一聲,然後倏地勾起了一抹怪異的笑,意味不明道:“線索?不清楚。至於懷疑對象,大概我自己就算其中一個?”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饒是伊達航,猝不及防之下,也被這話震了一下。
“你們大概也看出來了吧?我和櫻井南也之間的感情其實不怎麼樣,我不喜歡他,而他當初會追求我,也只是因為虛榮心作祟,我們之間就像是在配合對方演繹一出無聊至極的戲劇,開始如此,就連結局也一樣。”
星川菱子說到這裏就頓住了話語,轉頭看向身邊面帶恍惚的男人,突然眯起眼睛調侃道:“一看伊達你和自己女朋友的感情就很好,所以乍一聽我這麼說,感覺很匪夷所思吧?”
伊達航勉強收起了自己臉上一言難盡的表情,囔囔道:“可是,為什麼啊?”
“沒什麼好奇怪的吧?”星川菱子又偏過頭,透過人群之間的間隙,似是想要看到什麼,卻又在最後關頭倏地收回了目光,轉而抬起一根纖長的食指點了點那個方向,“人類就是如此,很難滿足於現狀簡單自在地活着,不懂得珍惜當下,總是在貪婪地、不知節制地試圖追求更多更多的東西,金錢、名聲、權利、地位……可就算得到了又有什麼用呢?到最後,時間只會給予他們所有人這個世界上唯一公平的東西,那就是永恆的黑暗和滅亡。”
伊達航:“……?”
伊達航一臉懵逼地看了她半晌,猶豫着試探道:“那個,話是這麼說啦,但你真的沒事嗎?”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星川菱子收回自己的手攤開在眼前,垂眸描繪着刻畫在掌心上的掌紋,突然失笑道,“說起來,之前高中時候很要好的一個喜歡研究各種星座命理之類東西的朋友,貌似曾經和我說過,我掌心上的感情線是斷的,婚姻線更是罕見的直接沒有,並藉著這個機會好好教育了我一頓要愛惜自己什麼的……”
她嘆了口氣,淡淡道:“可見,篤信命運的人,從來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小星川,你太悲觀了。”
星川菱子回過頭,見是成功把老闆打發掉之後,就一直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沉默聽着兩人對話的萩原研二,便不甚在意地自問自答道:“是嗎?但我不覺得我的想法有什麼錯。”
“唔……我並沒有否定你認知的意思,悲觀也從來都不是什麼錯。”萩原研二看着她,頓了頓,又繼續道,“但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已經快要被這份積澱的悲傷壓垮了。”
星川菱子微愣了一瞬,隨即眨了眨眼,輕笑道:“……怎麼會,大概是你看錯了吧,悲觀主義者的悲觀向來只會遵循自己所信奉的唯一原則,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問題。”
“嘛,因為嚴格說起來,我也不算是個多麼樂觀的人啦。”萩原研二看着星川菱子難得顯露詫異的眼神,歪了歪頭,“怎麼,一個連自己的未來都搞不清楚的笨蛋,悲觀點很奇怪嗎?”
“這樣啊,你們幾個還真是有各種辦法能讓我覺得意外。”星川菱子愣了一下,忽的笑出了聲,感慨道。
“所以……”
降谷零不知什麼時候從被警校生們封鎖住的現場中心走了過來,避開眾人的視線,站定在星川菱子面前,皺着眉頭,盯着她的眼睛,頗有些尖銳地問道:“所以,既然不是因為相互喜歡,而是基於各取所需,那麼你當初答應對方追求的原因是什麼?或者說,你試圖從他那裏得到些什麼?”
“降谷,你說話太直白了。”星川菱子看着面前表情嚴肅而專註的金髮警校生,心裏忽然閃過一絲恍然,但她並沒有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而是毫無預兆地提起了另一個話題,“有機會多去練練社交禮儀和話術什麼的吧,不然會吃虧的。”
“——我不覺得,在發生了殺人案的現場,有什麼比真相、公正和死亡本身更重要,更值得維繫和尊崇。”降谷零緩緩搖了搖頭,固執地看着她道,“況且,我們將會成為需要背負一個國家上億民眾生命和財產安全的警察,這是我們的使命,想必星川你最初,也是懷着自己所嚮往的理想站在這裏的,對吧?”
“……”星川菱子沉默着與他對視了片刻,率先移開了目光,“你想說什麼?”
降谷零抿了抿唇,道:“在此之前,我有兩個問題想要問你。”
星川菱子才剛點了點頭,就見面前這個應屆第一的同期那雙灰紫色的眼眸里慢慢染上了一層難言的悲傷,用一種彷彿壓抑着什麼的語氣問她道:“你手上的手套,之前戴在手上的那雙黑色手套,去哪裏了?”
聞言,星川菱子的身形微不可查地頓了頓,隨即歪了歪頭反問道:“突然問起這個,是要做什麼?”
降谷零張了張嘴,深吸一口氣又吐出,才接着道:“請回答我的問題。”
“喂,小降谷,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萩原研二斂眸沉思,快速梳理着各種雜亂的線索,一個他腦海里緩緩浮現出輪廓的猜測使得他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女性,又扭頭面向自己的同期,表情複雜,“可是,為什麼?”
降谷零搖了搖頭,緊緊盯着面前的女性同期,聲音里透出了些許壓抑不住憤怒:“這也正是我想要問的,星川菱子——是你,對嗎?”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星川菱子雙手環胸,抬起眼眸平靜地同面前深深蹙眉的警校生對視半晌,像是被他眼裏某種深刻的東西所刺痛,於是在某一刻,她倏地收回了目光,張了張嘴,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究竟是什麼讓身為警察的你,選擇背棄理應由我們付出生命去守護的榮譽和信仰,做出了這樣的事情?”
原本已經重新半靠回牆上,沒有再打算插話的萩原研二,在聽到某個詞語的時候,眼睫顫了顫,那雙紫色的眼眸在互相對峙着的兩個人之間逡巡片刻,又不動聲色地低垂了下去。
“說什麼為什麼啊……”
星川菱子面色未變,眯起眼眸靜靜凝視了他許久,就在在場幾人都以為不會得到回答了的時候,她卻忽然伸手將滑落到耳際的長發撩到了耳後,順勢藉此朝着一旁偏開了頭,清越的嗓音里染上了一絲自嘲和無奈:“果然,我最討厭應付你這種固執、敏銳,偏偏又蠻正直的傢伙了。”
“什麼?”降谷零有些沒聽懂。
“你比我想像中還要厲害,降谷,居然花了這麼一點時間就能推理出這麼多。”星川菱子看着面前三個面色各異的隔壁班同期,神情里滿是怪異的淡漠和坦然,竟是沒有半點急於否認的意思,但也沒有立刻就承認,反而狀似饒有興緻地主動問道,“能讓我聽聽嗎?你眼中的我,和這起案件的所謂真相。”
降谷零看着她,彷彿看到了什麼難以理解的事物,隔了半晌才重新開口道:“我之所以會這麼快懷疑到你,其實是因為我們中的某個人似乎是在見到你的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你身上充斥着的某種違和感,並讓我們注意你的動向,但,還是沒能來得及阻止……”
他說到這裏咬了咬牙,看起來很是不甘和懊惱。
星川菱子點了點頭,瞭然道:“讓我猜猜,是萩原還是宮野?……嗯,應該是宮野吧。失算了,貓科動物雖然很可愛,但普遍嗅覺靈敏。”
“……”降谷零被噎了一下,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知道該接什麼的他只得繼續說道,“總之,你和櫻井……死者之間相處存在異常,並且在相處過程中做出了一些很矛盾的舉動,當然,這算不上什麼證據,我準備要說的也不是這個。”
他說到這裏,轉而提起了自己勘察現場過程中發現的線索:“毒被下在了死者西裝衣領的領口部位,那個位置很微妙,不算很私隱,但其他人能夠在不引起死者懷疑的情況下觸碰到的機會卻不多,排除以後只剩下三種情況。一是意外觸碰導致的接觸,但這種情況能下毒的時間和機會太短,基本可以排除,二是和對方有親密關係的人,比如父母、兄弟,比較要好的朋友,或者……”
降谷零看了星川菱子一眼,緩緩吐出兩個字:“情侶。”
“第三,就是和對方關係惡劣,並且在此之前發生過一定程度的肢體衝突。”降谷零說到這裏忍不住頓了頓,“符合這一點的目前暫時應該有兩個人,分別是我們班的宮野陣和你們北川班的松下洛……”
星川菱子聽到這裏,原本平和的面色微微一變,第一次打斷他道:“你說誰?”
“宮野陣和松下洛。”降谷零緊緊盯着她,沉聲重複了一遍。
“……這個發展還真是在我意料之外啊。”星川菱子吐出一口氣,垂眸避開他的目光,轉而穩道,“那宮野又是怎麼回事?雖然看起來不太像,但我直覺他應該不是那種會胡亂挑起矛盾的性格。”
“所以,剛才讓你意外的是什麼?”降谷零沒有回答她問題的意思,反而像是咬住獵物的狼犬一般,異常快速且敏銳地追問道,“——松下洛?你認識、我是說在進入到警校之前就認識他,或者和他有關的什麼人?你雖然追問了宮野的事,但真正讓你覺得出乎意料的東西,其實是和松下有關,對不對?”
“……”
星川菱子沒想到他居然這麼敏銳,語塞了半晌,忍不住揉了揉額角,回答道:“不,我們之前不能算認識,甚至沒有見過面,準確地說,我認識的其實是他的姐姐。”
“姐姐?”降谷零聞言有些意外。
“對。我和她,我們兩個人是高中同學。”星川菱子點了點頭,眼眸里透出一絲懷念又歉疚的色彩,“但念高三那段時間,我因為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情,不得已休學了一段時間,之後又從東京轉學去了北海道,大學也是在那邊念的,但儘管如此,我們也沒有斷掉聯繫,直到——”
她說到這裏猛的頓住,隨即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我之所以會知道松下洛,是因為月子——也就是我那位的朋友,時不時就會在耳邊念叨幾句,還給我看過照片,說這是她在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最重要的親人了,所以我對此印象很深刻。”
事先已然明確知道在她口中的“直到”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警校組三人不自覺相互對視一眼,一時間只覺得胸口處彷彿被壓上了一塊沉重的巨石,莫名有些喘不過氣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這次的事件真的是源自於多年前那一段悲劇的延續的話……
那這一切,豈不是……
太過於悲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