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第64章 第 64 章

入秋時候,皇貴妃的新啟宮殿長樂宮就在建了。

取長樂二字,是文茵提的,意喻一生無憂。

朱靖曾問過文茵對新宮殿的建議。文茵沒有其他要求,唯有一點,那就希望能在長樂宮內涵洞引渠,造一水殿。

皇宮內是有臨水殿的,主殿與左右朵殿並列三殿,規模不小,是平日裏帝妃們賞景或蕩舟游湖時候用的。

朱靖遂有些不解,既有臨水殿何必再另造。

再說在長樂宮內建造水殿,其規模必定要比那臨水殿小上許多,觀感上差不提且會壓縮其他建築的規模。所以,他並不認為長樂宮建水殿是個好提議。

“臨水殿是好,可我不喜歡。”她對他說,“旁人踏足過的地方,我不去。我要的水殿,只能屬於我一人。”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看着他的眸說的。

即便她的情緒沒有過多的流露,可那一刻朱靖卻覺得受到諸多的暗示。他感到她這話好像有另外一層言外之意,不單指水殿。

從來沒有哪一刻,他清楚感受到自己思緒亂了。

亂到,他竟想迴避她投過來的眼神。

朱靖終是允了她的提議,甚至還在原來的基礎上,將長樂宮的規模又朝外擴了幾分,以保證裏面水殿幅面不至太過偏狹。

秋去冬來,天漸冷了起來。

文茵病了一場后,朱靖就嚴令她禁止外出了。

養心殿炭火燒的格外旺,朱靖在外殿伏案辦公時,饒是僅着了件單衣,但頸間仍不間斷冒了熱汗。手指解了襟扣拉開些許,他稍緩下那體火盛的熱燥感,剛要出聲吩咐馮保端來些稍涼些的茶水來,不期抬眼卻見內殿房門處,她正背靠着門扇靜眸看着他。

文茵在殿門處站了好一會,一直在看那伏案工作的背影。

他是個少私慾的帝王,一日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勤勉政務。作為帝王他很合格,夙興夜寐,朝乾夕惕,內政修明,明罰敕法,大梁在他治下愈發彰顯盛世之相。

她微微落下眸光。可惜他是少私慾,而不是沒私慾。

於天下來說,他是好明主,若不是他那點私慾是作用在她身上的話,她也會敬仰這樣的盛世明君。

“不好好卧床養病,出來做什麼。”

朱靖皺眉,撈過椅背搭的外衣,起身朝她跨步過來。

抖開外衣披她單薄的背後,寬綽帝服完全籠罩住她細瘦的身體,袍擺垂落下來幾乎及地。

文茵由他攬着往御案的方向去,解釋了聲:“躺着悶,心情煩的很。”

聽她嗓音猶帶病中的沙啞,朱靖想到太醫說的,她心脈有些弱大抵是月子裏落下的病根這之類的話,不由心中微微下沉。

不過他習慣性不外露情緒,只沉緩了聲勸慰道:“庭院裏梅花開得盛,不過這會又起了風雪,實不宜開窗賞景。待外頭剎了風雪罷,那會朕就與你臨窗賞景,梅花怒放白雪中的美景,你斷是喜歡的。”

文茵悶咳了兩聲,啞聲道了句好。

朱靖扶她到御座旁坐下,讓馮保去端熱湯過來。

“近來悶的話,就讓口齒伶俐的宮人來跟你說話解悶。”

文茵應聲,捧着湯藥碗,垂眸慢慢喝着。

朱靖看了她一會後,就拿過案上的摺子,重新提了硃筆。

提筆濡墨剛落下一字,他持筆微頓,不由轉眸望向旁側那,此刻正微微凝眸看向他的女人。

“這般看朕是為何?”

“聖上這般發問是為何?我不看你,難道要看馮保?”

文茵細語說著,還真移開眸,作勢去看側後方躬身站着的馮保。

馮保趕緊把臉低下,朱靖朝他看去一眼,笑了聲:“馮保你抬臉,讓你家娘娘看個仔細。”

馮保將臉垂的更低,恨不得能貼到宮磚地面上。

這種話,誰要信誰是真傻。

“聖上讓我看,那我還偏不看了。”文茵卻又轉過眸光,再次看向御座上的人,纖密的眼睫落在眼下如蝶翼,“我非要看聖上。”

朱靖對上她專註的眸光,有片刻的失聲。

他掩住情緒的笑了下,提了筆想繼續批閱摺子,可旁邊那如影隨形的盈潤眸光,卻擾亂了他的心湖讓他始終無法定下心來。

索性擱了筆。

“你就要一直在這看朕?不覺得悶?”

他捉過她搭在雙膝上的手攏在掌心裏,緩緩摩挲撫摸,眸看向她幾分無奈的問。

“也是有些悶的。”

聽她柔緩的如是說,他神色滯住,不過轉瞬又失笑道:“既悶,何不尋宮人來跟你說些趣話解悶?”

“我這會想聽些奇聞異事。”

“那朕讓宮人過來講給你……”

“聖上博聞強識,通曉古今,應該知道不少奇聞異事罷。”文茵微微偏眸看着他,“我想聽聖上講與我聽。”

她很認真的看着他,好似她提的是很稀疏平常的要求,與他的對話輕鬆熟稔的好似平常人家的夫妻。朱靖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冥冥之中隱隱覺得,與她相處越久,就越發現她就彷彿那噬人心的精魅一般,在他毫無防備時就會冷不丁在他心尖上噬咬一下。

她入宮這些年,他從來不知她這般會說話,常常每句話每個字都能擊在他心坎上,繚亂他的心緒讓他時常會平復很久。

“朕……”這一刻他突然有種衝動,想從她那要個明確的答案,過往他們之間那些事,在她這裏是不是當真翻篇了。自她因徐世衡那事而好似一夜頓悟之後,他們之間一直是默認的將往事翻篇,重新來過,卻未曾將這個問題真正拿到明面上提。

從前他不覺得如何,可如今他卻越來越有種患得患失的感覺。

他也說不清這種感覺來自何處,明明之前他已自認為雙腳已經落了實地。

不過,他到底壓下了衝動,沒有將這個問題在此刻問出口。

“這點你倒猜錯了,朕對那些還真知的不多。”掌腹緩慢摩挲着她柔嫩細滑的手,他沉冽的嗓音帶了幾分回憶,“朕身負江山社稷,自幼便與旁人不同,但凡與治國綱要沾不得分毫的東西,一律不準呈入朕眼,傳入朕耳。輔臣們唯恐自己教導出昏君,恨不能將朕的言行舉止每一分都無限放大了來糾錯,但凡朕行事偏離分毫,他們就會痛心疾首,痛斥朕是要敗亡大梁江山。”

他沉緩着聲:“別說奇聞異事,就連朕看多會了詩詞賦,都會被痛批這是要往南唐後主李煜靠齊。他們告訴朕,精詩詞、工繪畫、通音律治不好國,稍稍陶冶情操足矣,要朕將精力都得放在治國綱要上。朕並非不知個中道理,只是也有累的時候,也並非是沉迷,不過想稍許歇會……”

文茵的眸光靜靜流連在他沉金冷玉般的眉眼間。

這個薄情冷性、內心強大的幾乎無懈可擊的男人,現在卻跟她開口提過往。

而當一個男人願意跟你提及過往……

“不過,朕在年幼那會,倒是曾聽個老太監講了個有趣的故事。”他收了面上回憶之色,看向她笑了下,“你可要聽?”

文茵的眼睫輕緩扇動了下,“要聽。”

他斟酌了會,遂將曾經那老太監哄給平王聽的美人蛇的故事,徐徐將給她聽。他講故事如講國事,嗓音沉冽語氣無甚起伏,聽起來並不生動,可她聽得很認真。

語畢,他見她凝眸不語,不由問:“可是朕講的枯燥?”

文茵掙開他的手撐座起身,背後披着的寬綽帝服從她肩上滑落。

“聖上講的不好聽,不如我講的。”

朱靖屏息幾分的看她身子朝他方向傾來,那暖暖宜人的馨香自她青絲間、薄薄衣料上沁來時,他猛地感到脖間劃過溫涼的觸感。

“日後,我將給你聽。”文茵輕聲細語,細軟溫涼的指尖指劃過他喉結,點過他軀膛,“我會講很多故事,美女蛇算什麼。我的故事裏,不僅有吸人精魄的女妖,還有掏男人心臟的女鬼。”

朱靖閉眸,喉結緩緩滑動。

這一刻,被她指尖點過的軀膛深處,似有心防破裂的碎響。

入冬后,下了幾場大雪。

雪停后,天反而漸暖了起來。明明是寒冬臘月,可近來幾日的天暖的卻如初春了。

下了朝後,朱靖沒有如往日般直接回養心殿,卻是去了臨水殿看了會冬日湖面冰景。主要是,他想讓自己醒醒神。

今日朝會上,他走神了,忘記是哪個朝臣提了句什麼話,他卻聯想到了她身上。神思恍惚着,直待朝臣驚異的連喚他幾聲,他方猛地回神。

這是從來未有過的事。

也正是如此,他方驚覺,不知不覺間,他竟對她迷戀如斯。

回憶着這些月來與她相處的點滴,他猛然發現,他似正被她潤物細無聲般侵入心房。她一步步由淺至深的影響着他,而他也在無知無覺中一步步降低自己的底線與原則。

突然起了股風,吹了檐下積雪拂了些落了他面。

他沒有拂去,卻是想借這冰涼觸感試圖讓自己清醒冷靜些。

從登上帝位時,適可而止,過猶不及的道理,就深刻印刻在他腦海深處。身為帝王,可以多情但不可以專情,自古以來不乏情深不壽的帝王的教訓,輔臣們當年時常灌輸給他如此道理,而他通曉史書自然對此道理最為明悟清晰。

所以御極這些年來,他不會讓自己在某物人太過沉迷。

可如今,他突然發現自己好似正在失去自以為的冷靜克制。

他好似正在緩慢陷進了某張絲網裏,那種不受控的直覺讓他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

“近來六宮可有什麼事?”

聖上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馮保先懵了瞬,而後馬上就回道:“倒並無何事……倒是景仁宮裏有些事,大皇子前個夜裏受了涼,不過太醫診過後道是並無大礙。大皇子吃過兩劑葯后,這會已然好了大半。”

朱靖看了會冰景,借清冽寒風冷了冷紛亂的思緒,稍站了會後,就轉身步下了臨水殿台階,“去景仁宮。”

馮保暗抽口氣,忍着驚疑忙匆匆跟上去。

與此同時,養心殿裏臨窗看梅景的文茵就得知了聖駕的去向。

她看向那來報信的吳江:“你怕是脫不了一頓杖打。”

吳江道:“奴才不怕。為皇貴妃娘娘肝腦塗地,奴才在所不辭。”

“你如此為本宮,本宮斷不會虧待你。”

文茵說著,就讓人去取了她的紅梅纏枝的斗篷拿來。

“去讓奶嬤嬤將四皇子抱來。”

待那奶嬤嬤忐忑不安的抱着四皇子過來時,文茵就帶着一行人出殿,上了象徵皇貴妃身份的朱紅漆面輿攆,吩咐人起駕,往景仁宮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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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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