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界之初的故事
寒風呼嘯着劃過夜空,男孩將手中最後一塊稍稍有些烤焦的魚肉塞進嘴裏,便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擠進了粗糙而又溫暖的獸皮中,任由那股來自曠野中的腥騷味縈繞在他的鼻尖。
“阿婆,阿婆,再給我講一個你的故事吧!”
男孩望向那道坐在火堆旁的身影,搖曳的火光在其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
老祖母的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將散落在一旁的樹枝撥回火堆,傾聽着它們在躍動的燃火中噼啪作響。
“孩子,那些可不是我的故事,那些故事不屬於任何人,它們屬於北風,屬於冰川,屬於爐火,屬於我們腳下這片大地。不過,”
她起身來到男孩身邊,佈滿皺紋的手掌輕撫過他的頭髮,
“這次你想要聽一個哪樣的故事呢?來段布隆的故事怎麼樣?我有給你講過布隆是怎麼獲得他那扇神奇的盾牌的嗎?”
“阿婆,那個故事你在上個月就給我講過了!”
男孩撅了撅嘴,將頭靠在了老祖母的臂彎里。
“噢,是嗎?那就來個關於奧恩的故事怎麼樣?”
老祖母露出一個微笑,摟住了自己的孫子,
“布隆的那扇永遠不會損壞的盾牌就是這位熔火之神打造出來的。”
“可是阿婆,這個故事我也聽過了,”
男孩依舊搖了搖頭,
“那個叫做瓜布拉克的醜八怪騙了奧恩,讓他打造了這扇門。”
“好吧好吧,不過接下來我要講的這個故事你肯定沒有聽過。”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神靈們的身影消逝在世人眼中之前,在傳說中的三姐妹統治弗雷爾卓德之前,甚至是在冰雪與寒冬賦予這片土地這個名字之前。
那時的大地一片荒蕪,現在所有的一切生命與美麗,都還未曾誕生,世間只有亘古不變的土石與永不熄滅的火焰。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最初的兩位神靈誕生了,他們就是代表着大地的巨龍澤姆拉貢和火焰化身的巨人伊爾德蒙。
儘管是自同一時間誕生於土地與燃火中的雙生子,這兩位神靈的性情卻是兩個完全相反,爭鋒相對的對立面。
澤姆拉貢沉默寡言,喜愛創造與秩序,可伊爾德蒙體內的那一顆燃燒着的熔火之心卻從未停歇。
在他們誕生后不久,澤姆拉貢便為眼前這一幅混亂無序的景象感到了深深地困擾,於是他便運用起了自己與生俱來的力量開始塑造這個世界。
他先是將散落在世界各個角落的碎片聚攏在一起,形成大陸,然後他將裂谷撫平,塑成平原,又把泥石堆積,壘起高山。這位神靈的工作卓有成效,很快,世界就如同能工巧匠手下的鍛造品一般變得規整而有序了起來。
可是澤姆拉貢的行為卻惹惱了他的兄弟,身為火焰化身的伊爾德蒙偏愛混亂而不喜秩序,因此他的怒氣化作了火焰,並開始毀壞一切出現在他視線中的事物。
每當澤姆拉貢堆起一座高山,他就將其砸碎;每當澤姆拉貢塑造一片平原,他就將其掘毀;每當澤姆拉貢撫平一道裂痕,他就將其劈開。這樣的行為給了他極大地愉悅感,他不斷地損毀和破壞大地之神的造物,並且樂此不疲。
澤姆拉貢雖然對自己這位兄弟的舉動深感無奈,卻並未與其計較。一來他不願破壞這份兄弟之間的情誼,即便這可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再者,他早已知曉,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緩慢地改造這個世界,
他的工作只不過是在加速這個過程。混沌的時代終將結束,儘管伊爾德蒙將所有的憤怒與憎恨都傾瀉於毀壞之上,但這一切最終都會化為成就新世界的一部分。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被伊爾德蒙推平的高山成了新的平原,被他掘毀的平原周圍則形成了新的山脈,而那些被他劈開的峽谷,澤姆拉貢將海水引進其中,便化作了河流與湖泊。
當伊爾德蒙終於意識到自己長久以來的所作所為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幫助自己所厭惡的兄弟后,他的憤怒便與日俱增。
他開始肆意地揮霍自己的本能,將惡毒的厲火灑滿大地,連綿的山脈變成了沸騰的火山,湖泊與河流全都蒸發殆盡,這些火焰的威能是如此的強大,以至於連天空都幾乎要被點燃。
澤姆拉貢再也無法繼續容忍這位頑劣兄弟的肆意妄為,他來到伊爾德蒙面前,要求對方停止對這個世界的破壞。
可是面對他的要求,伊爾德蒙只是哈哈大笑,言語如同燃燒的厲火一樣狠毒。
“你的造物一日未被毀滅,我的火焰就一日不會停歇!”
澤姆拉貢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未能對自己的手足出手。
他動身開始拯救自己心愛的造物,可是伊爾德蒙卻緊隨其後,每當澤姆拉貢熄滅一地的火焰,他就使其重新燃燒。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就連強大的大地之龍也感到了疲倦。
就在這時,澤姆拉貢想到了一個辦法,他雖然沒法讓自己的敵人消失,但是卻可以給自己找一個幫手。
於是澤姆拉貢將周圍的火焰聚攏,作為這個即將出現的新生命的心臟,再升起基石,為其塑造身體。就這樣,繼兩位神靈之後,這個世界上第三個真正的生命誕生了。這是一條澤姆拉貢按照他自己的模樣創造的火與石之龍,不過他卻選擇贈與其巴恩伊爾這個名字,意為火焰之子。
這條新生的火龍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職責,開始幫助它的創造者澤姆拉貢拯救這個世界。每當它張開自己宛如峽谷一般的巨口呼吸,四周的火焰便被它吞噬,化作它那顆火焰心臟的動力。然後它厚重的雙翼掠過天空,剩下零星燃燒的火焰便隨之熄滅。
伊爾德蒙很快也注意到了這新的生命,這種他從未見到過的神奇造物深深地震撼了他,但與此同時,也有一種新的火焰開始在他的胸腔中燃起,一種名為嫉妒的火焰。
他也開始嘗試模仿另外一位神靈,想要創造出新的生命。
伊爾德蒙試着將火焰攥在手中,捏成和他自己相像的模樣,可是還沒等他將這個小小的火人放在地上,後者就在其手心裏重新潰散為了火焰。他又抓起一把腳下的泥土和岩石,將它們胡亂地拼接在一起,這次的成果比上次好了一點,可是這個石人剛被他放在地面上,便垮掉了,重新回歸了大地。
在漫長的歲月里,伊爾德蒙嘗試了無數的方法,想要創造出一個和巴恩伊爾一樣的,真正的生命。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一些毫無生機的傀儡。
而就在他沉浸於這項不可能完成的事業時,巴恩伊爾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世界上所有肆虐的厲火都已經被它吸入了自己的胸腔之中,它的那顆火之心臟也前所未有的有力跳動着。
當巴恩伊爾那雙厚重卻又敏捷的雙翼再一次在伊爾德蒙的面前掠過時,這位暴躁的神靈再也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憤怒,名為妒意的火焰從他的腳底一直升到天空。
於是惱羞成怒的火焰巨人操縱着那些傀儡,命令他們去殺死那個令他嫉妒到幾乎發狂的生命。可是這些傀儡一靠近巴恩伊爾的身邊,由火焰捏造的那些便直接被後者吞噬,就如同無數它曾吞噬過的厲火一樣。而由岩石鑄造的那一批,也堪堪只是能夠靠近那比山嶽還要龐大的巨龍之軀,隨後便被對方雙翼颳起的狂風吹得支離破碎。
於是無盡的火焰從地面升起,空氣變得滾燙,就連天空中的雲朵也開始燃燒,憤怒的伊爾德蒙決定親自出手終結這個不該出現的生命。
他一步步走向巴恩伊爾,他那能夠壓垮山川的巨足每踏一步傳來的響聲,就如同從地下傳來的滾滾雷霆。整個世界的火焰都聽從了這位火焰之神的召喚,就連地底深處那流動的熔岩也同樣如此,只有巴恩伊爾胸腔中那顆跳動的心臟除外。無邊無際的烈火在伊爾德蒙的命令下撲向了他面前的這條巨龍,光是撲面而來的熱風便幾乎要讓後者那堅不可摧的石膚融化。
而另一位神靈也終於在此時現身,澤姆拉貢的身軀出現在了兩者之間,隨着他的巨爪撫過地面,大地開始震動,無數的土石從地底升起,形成了一道高聳的山脈,擋住了那想要焚盡一切的火焰。
如果伊爾德蒙還曾記得他們是如何一同自混沌中誕生的話,他就應該知道,是時候放棄了。可是怒火已經佔據了他的全部心神,以至於還沒等澤姆拉貢說出任何一句話,這位火焰巨人便瘋狂地朝對方發起了攻擊。
他那宛如太陽一般燃燒着的拳頭落在剛形成山川上,便直接砸出一個大洞,而當護在自己造物身前的大地之神出現在他的視野中時,伊爾德蒙便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能夠毀滅高山的重拳一下下落在對方身上。面對自己兄弟毫不掩蓋的惡意,澤姆拉貢也沉默着用巨爪和雙翼予以還擊。
隨着兩位神靈的戰鬥,大地開始燃燒,濃厚的煙塵覆蓋了整片天空,大海沸騰着,就連歷經無數歲月才成形的大陸也開始崩塌。
終於,在太陽第九十九次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時,伊爾德蒙倒在了澤姆拉貢面前。
他巨大的身軀倒下時,天塌地陷,他那痛苦的嚎叫聲在大地上回蕩,就連海底最深處的塵土也為之震顫。那怕是火焰之龍巴恩伊爾,也被這可怖至極的吼叫聲震懾,伏倒在地。
在這位惡毒神明那漫長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際,他用儘力量吼出了他的第二句,也是最後一句話語,同時,那也是一個可怕的詛咒。
“我的憤怒永不消逝!而你,和你的造物將永遠無法恢復如初,直到這世上最後一簇火焰熄滅為止!”
隨着最後一聲回蕩在大地上的話語消逝,這位給世界帶來了無數傷痛的神明的生命也就此終結,燃燒着的毀滅之火也就此停歇,但隨之而來的,他留下的詛咒也開始應驗。
大地分崩離析,作為澤姆拉貢最初、也是最偉大的造物之一,原本完整一塊的大陸分裂為了數塊大的板塊和無數的碎片,變成了我們這個世界現在的樣子,並且再也沒有重新合為一體。
而大地之神本身,也從此便蒙上了弒親之罪,那無比沉重的悲痛也猶如一團揮之不去的陰影,永遠籠罩在他的心頭。
“這個故事真悲傷。”
男孩的眼眶變得朦朧,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老祖母的手臂,那原本為他帶來溫暖的火焰,此刻卻好像成了恐怖的惡魔,讓他不禁有些害怕,
“那澤姆拉貢呢?大地之神後來怎麼樣了?”
“別著急,孩子,故事還沒完呢。”
老祖母輕聲安撫着,
“有時候,失去也代表着收穫,毀滅也會帶來新生。”
神靈的逝去為世界帶來的不只是悲痛,還有希望。在澤姆拉貢親手殺死自己兄弟之後,他便陷入了痛苦的悲傷之中,一滴淚水從他的眼中滴落。可就在這滴淚珠落到地面之時,世界也就此改變。
一種全新的,不同於兩位神靈或是其造物的生命誕生了,據說那是一顆樹,象徵著新生與新紀元的伊始。
“既然這棵樹這麼重要,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它呢?”
男孩疑惑地問道。
“因為它並不在弗雷爾卓德,也不在瓦羅蘭大陸上。”
老祖母耐心地解釋,
“隨着大地的分裂,那顆樹也永遠地離開了這裏,去到了大洋彼端,那片被稱作初生之土的土地上。”
自那以後,樹木、花草、飛鳥、走獸,無數的新生命相繼在大地上誕生。而澤姆拉貢也暫時遺忘了悲傷,開始了自己最重要的創造,一種新的生命。
和火焰之龍巴恩伊爾不同,這一次,他沒有用火,而是選擇了與之相反的水,來作為新生命的核心;他也沒有再使用岩石,而是用和那些動物一樣的血肉來鑄造身體;最後,他沒有再按照自己的模樣來塑造這個新的生命,而是選擇了自己逝去的兄弟的樣貌。
而這個新的生命,就是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