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永恆
“永恆。”
張岩站在一片潔白的世界裏,聆聽到熟悉的,有些慵懶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又被拉進夢魘里了。
“永恆。”
那個溫柔的女音再次出現,只不過這一次,她似乎有些疲憊,但像是在唱誦着詩歌一樣。
“那是一場無邊無際的黑夜,沒有篝火,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也沒有現在。只有冰冷的漆黑和無盡的孤獨。於是你在無盡的孤寂里突然說道,‘我們創造一些什麼吧’,於是,便有了我,接着,就有了更多像你卻又本身就是你的人。”
莫名其妙的話語,但張岩卻知道,帶來這片夢境的是一位銀髮少女,她每一次出現都會帶着這片廣袤無垠的白色世界,除了白色就是虛無的,空曠的世界,然後會將他拉進這個世界裏。
“你又來啦。”像是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張岩無比自然的朝着面前半卧着在潔白地面的少女走了過去,席地而坐。
少女右手撐着自己的腦袋,銀色的長發順着她脖頸的曲線垂落,左手在地上無聊的畫著圈圈,她上一次出現的時候只是拉着張岩坐在地上,隨手撥弄了什麼東西就造出了不同風景的黃昏落日,然後靠着他的肩膀看着太陽一遍又一遍的落下,可這一次,她卻躺在地上說著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說的第一句話。
“是啊,我又來了。但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就好像秘密幽會的情人被發現,下一秒,就要被簇擁着綁在木頭上被烈火焚燒。”她的話語裏帶着些失落,卻還是強撐着一口氣開了一個不太恰當的玩笑,然後像是想起來什麼,接着補充道,“似乎在你的世界裏,在早一些的時候,好像會被關進籠子裏然後扔進河水裏。那些人還會把石頭塞進籠子裏。”
“我們是正常的友誼關係!而且,現在早就沒人那麼做了。”張岩可以起誓,他們在這片夢境裏是絕對純潔的!大多數時候是少女強制拉着他一起發獃,而這樣的夢境一旦結束,他就會忘記所有在這裏發生的一切,而在下一次夢境突然到來的時候,又會想起來
正如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夢境,那是漫長黑夜裏,張岩第一次差點被夢魘吞噬,是少女將他拉進了這片白色的虛無里,無限的沉默在夢境即將清醒的時候,少女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句——
“那是一場無邊無際的黑夜,沒有篝火,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也沒有現在。只有冰冷的漆黑,無盡的孤獨。於是你在無盡的孤寂里突然說道,‘我們創造一些什麼吧’,於是,便有了我,接着,就有了更多像你卻又本身就是你的人”。
剛開始,張岩還會猜測這句中二病里的“你”所指代的可能會是自己,可每次和少女對視的時候,他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少女的目光彷彿穿透了他的肉體和靈魂,似乎在她的視線里出現的是另外一個人,那個真正指代的“你”。
在後來斷斷續續出現的白色夢境裏,少女很少說話,大多數時候是她趴在地上睡著了,而張岩靜靜的坐在一邊看着她,像個寵溺乖女兒的老父親一樣。
可他明明希望這樣的夢境應該屬於燃燒的青春期才對!
雖然白色世界裏的霧氣始終讓他看不清她的面龐。
可今天她卻不合時宜的開了這麼句玩笑,張岩實在有些接不住。但他總覺得這不是少女真正想要說的話,她似乎要離開他了。
“我以為你會問我的。”少女有些失落的垂下了睫毛,停止了畫圈的手指。
“我嗎?”張岩詫異的回問了一句。
“嗯。”
“我以為那是句玩笑話。”張岩聳聳肩,他聞到了少女身上帶着的淡淡白雪夾雜着像是桃花和檀木的沉香。
“我是想說玩笑的,可我悄悄偷跑過來見你,被他們發現了啊。所以我才會說‘下一秒,就要被簇擁着綁在木頭上被烈火焚燒’。這是一句比喻,因為那樣的感覺真的很像火焰從裏到外灼燒每一片肌膚。”少女說著,緩緩翻身趴在了地上,左手不再畫圈,而是緩慢的收了回去,搭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的左手劃過的地方出現了層層漣漪,而在漣漪里不斷的閃過卡幀的畫面:被海浪吞噬的船隻、海面上崩塌的巨大方形島嶼、身材火辣的紅髮女人被火焰簇擁着、巨大的骸骨被另一個巨人擊碎、白色巨蛇纏繞在巨大的樹榦上與樹根下的黑龍劍拔弩張······
無數畫面不斷的重疊着出現,這是張岩第一次在這片白色的世界裏看見其他的色彩。
“很嚴重嗎?”
不對!完全不對勁!張岩看見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他想要問的是這些畫面指代的是什麼意思?少女為什麼是偷偷過出來?可意識里卻不自覺的問出了一句“很嚴重嗎”?就算他們偶爾在夢裏“相會”,可他們的感情並沒有那麼好才對,更何況張岩壓根就不知道少女具體指代的是什麼事情。
可偏偏,他卻說出了這麼莫名其妙的話。就好像另一個自己在那一剎那間焦急的拋出了對少女的關心。
“很嚴重吧,大概?”少女打着哈欠,似乎是累了。可她總共沒說上幾句話,唯一的動作就是從半躺着的狀態完全的趴了下去,可她看上去似乎消耗了非常多的力氣,整個人都變得軟綿綿的。
“你擋在我前面的時候,她發現了我的小心思。所以,現在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時間就要到了,我會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裏見不到你了,那個孩子不小心提前轉動了沙漏。”少女有些生氣的說完,遺憾而不舍的看了張岩最後一眼,便陷入了沉睡。
“那麼,再會了。”張岩看着少女粉嫩的嘴唇,似乎能夠聽到她微微的呼吸聲。
再會?什麼再會?雖然你長的很好看,可是為什麼每次開口都會說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話?我為什麼要回答你“再會”?我們只是純潔的夢友才對啊!為什麼要盯着人家的嘴巴看!
內心咆哮的張岩甚至以為自己被人奪舍了,可那分明就是自己的聲音,那聲“再會”似乎翻越了所有的一切桎梏,甚至在等待少女的回應。
白色的世界開始緩緩暗淡了下來,就好像謝幕的舞台閃爍着最後的聚焦,“張岩”始終沒有等來少女的回應。
隨着少女的沉睡,悄無聲息的黑暗漸漸的出現在白色世界的邊緣,它們開始蠶食,吞噬,撕裂這片世界,併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
“他的出生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這個孩子就不該出現!他本該死在那天晚上······”
“他是我姐姐的孩子,如果你們要殺他,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學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如何對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靈······”
“什麼灰色的天使?那是西方人的東西,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你想要把自己剋死自己父母的事實按在不現實的猜想上面嗎······”
······
黑暗裏斷斷續續的傳來這些聲音,面無表情的“張岩”只是靜靜的看着睡夢裏的少女,可在他的內心裏,那個小小的張岩已經將自己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裏環抱着自己,捂住雙耳,冰冷的汗水打濕了他的脊背,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滴落在膝蓋上。
“張岩”搖了搖頭,無奈的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噓——”的一聲,黑暗裏的聲音戛然而止,然後將身體還了回去。
重新掌握了身體主動權的張岩還沒來得及慶幸,就發現整片世界裏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沉睡的少女已經消失不見,空曠的灰色世界裏只有他的腳下還存留着最後一方白色。
他緩緩站起身,環顧着四周想要尋找少女的身影,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周圍昏暗的灰霧包圍了起來。
直到前方迷霧裏不斷閃爍的窈窕身影出現在張岩的視線里,身着黑色禮服的女人撥開迷霧,高傲的現身站在張岩面前,她從胸前的紅寶石項鏈里變化出一把暗金色的匕首,輕挑的抵在張岩的胸口上:“時間已經被重置,你掌握着遠多於其他人總和的籌碼,只要你願意,這場賭注,無論如何你都是勝家,而你本身就是這場博弈的天平。”
“我們最終會回歸到無邊無際的黑夜,但那裏會擁有過去、現在,和未來。”女人突然用力將他推開,高舉着雙手,暗金的匕首散發出漆黑光芒,一輪猩紅的太陽出現在她身後,整個世界被這抹暗紅的光芒吞噬。
她站在舞台的正中央高傲的彷彿天選皇者一般嘲諷着一切。她的話語重重疊疊,就好像成千上萬個她在不斷的重複着她的話語。
她是視線的焦點。
張岩跌坐在地上,雙手狠狠按在胸膛上,被暗金匕首抵住過的胸膛散發出灼熱的熾痛。
瘋狂的女人微微低頭輕蔑的看着張岩,銀色的瞳孔像是月亮一樣溫柔,她動了動嘴唇:
“命運,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