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適的一對夫妻

不合適的一對夫妻

民國二十年,在被捕之前,人們只覺得她和他郎才女貌。

新婚那天,他挑開她的紅蓋頭,小鹿一樣的眼睛緊張地望着他,這一刻,他才接受了自己已經結婚的事實。

“你看着比之前好看了些。”他坐在她的身邊。

她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那是我不想讓你看上我才打扮得丑的。”

他獃獃地看着她。

她是個名媛,但並不喜歡社交,沒事就愛讀書,他也愛宅在家裏做自己的工作,兩個人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誰也不打擾。

家中的僕人有時候覺得疑惑,問她不陪他的原因,她只是淡淡回答:“我想做我自己。”

但就是這兩個悶悶的人,偏偏誕下了家中的第一個子嗣,是個男孩,眉清目秀。那天他早早趕到醫院,緊緊握着她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她安慰他:“我自小就有福氣,你不用擔心。”

她果真有福氣,兩年後又誕下一女,如她一般美麗。生下兩個孩子,容貌卻依舊像剛成婚時一樣,一顰一笑反而更有韻味,引得男人心中痒痒。

家中人提及他倆,無不感慨,相親時一個覺得對方太悶,一個覺得對方不適合自己,結了婚,反而比瞧上眼的更合拍。

他也笑着說:“幸好當初眼睛沒有全瞎。”但他的確後悔過結婚,那是剛成婚的前兩個星期,習慣了一個人生活,怎麼都覺得多個女人礙事。想必她也如此。

他偶爾覺得她多面,安靜的時候極度安靜,吵鬧的時候很鬧人,說外向也內向,內向也外向,畢竟家中關係複雜,她卻從來沒讓他倆結仇,又與親戚保持了聯繫。

她覺得他真的很悶,但細看又很可愛,雖然木訥,但很誠實,沒有城府,也從不打斷她講話,給予她足夠的尊重。

後來他倆突然從家裏搬了出去,他沒告訴她原因,她就帶着一兒一女到新家裏生活,從那個時候,他開始參加革命了。

她開始學習做家務,每天忙得腳不沾地,還要抽出時間讀書。他心疼她,想要請保姆,她拒絕了:“把請保姆的錢用來革命,我才安心。”他只好作罷,每天回家后盡自己所能幫她做家務。

平穩的日子沒過幾年,她就帶着孩子和他流浪,吃不飽飯不至於,環境時好時壞,但她從不抱怨,有時候反而會安慰失意的他。

最震撼的一次是來到一個村莊,這裏曾經遭受過屠殺,倖存的村民還未從親人的死亡中走出來。幾個孩子在玩風箏,臉上掛滿笑容,他們還不知道死亡的意義。她哭了,哭完之後望着自己的孩子,若有所思。

“我一直覺得她是個複雜的女人,直到現在也是。”他曾經對友人這樣說過。

結婚時,他看見她父親的一群姨太太偷偷抹淚,她的父親是一個軍閥,納過七房妾,她的女親自也沒有一絲怨言。

她在日本留過學,他在法國留過學,二人在風華正茂的年齡成婚,那年她二十一歲,他二十三歲。聽說她為了婚約跟男朋友分手,他雖然好奇,但一直不問。

二人結婚的一年後,她同一名男子在咖啡館聊天,他看出二人關係不一般,本來想直接轉身就走。她叫住他:“你沒看見我嗎?”

“這是我的丈夫。”她這樣說。那名男子表情很尷尬,眼神中止不住的恨意溢出。

“你好。”他同那名男子打招呼。

那名男子沒有理他,只是一直盯着她,就差直接上手。

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發。

“我不介意的,你可以同我說。”他說,從她的肩膀上推出一落葉。

“只是覺得,他沒有一點長大。”她情緒低落,“還是那麼幼稚,三觀不合,這份愛讓我窒息。”

“你們兩個很般配,他應該很有趣吧?”他的眼睛飄忽不定。

“有趣是有趣,也很愛我,愛情是一回事,婚姻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嘆了口氣,“我只是懷念,少女時期的自己。”

他沒說話。兩人沉默了一路。她靠在他的肩上,不知道在想什麼。後來他問她在監獄裏當時在想什麼,她苦笑着替他擦掉血:“我在想如何讓你開竅。”眼淚卻在眼裏打轉。

至於哪些姨太太為何跟她如此要好,她的回答讓他覺得吃驚:“那些姨太太是烈士的遺孀,為了不讓她們不好意思住下去,我父親才想出了這個法子,實際上並不碰她們。”

後來的他開始變得浪漫,拉着她到夕陽下奔跑,常常滿頭大汗。兩人也會互相為對方作畫,只不過他的畫通常很醜,捂着不讓她看見,然後二人就去相館拍照,從二口之家到三口,最後是四口。

她知道他的工作,所以心疼他比以往更謹慎,城府也深了起來,經常對她說些摸不着頭腦的話。這種情況持續到一個男人找到自己。

“我是想,請求您幫忙協助完成一項工作。”簡單地招呼之後,男人說,“是您丈夫向我們推薦的你。”

“對不起,我只是個普通地家庭主婦,沒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她有禮貌地謝絕,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留學日本,父親是大將軍,參加過軍統特工培訓班,換個身份就能抹殺掉你的這些經歷嗎?”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不可揣測的笑容。

“我只上了半年。”

“可是你每門課都是第一。”

“我不適合這個。”

“那你的家人可就......”

“儘管查。”

她這才得知他在為軍統工作,或許,是雙面間諜,這不免讓她心生害怕。

他疲憊地回到家,見到她的第一面就哭了出來。她輕聲安慰。二人對視一眼,已然明白了一切。

她第一次向她講述在軍統時的經歷,提起許久不見的老師,眼睛中閃爍着光芒,然而那光很快落下:“他救了我,他清楚,我一旦失去貞潔,會自殺。”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雙面間諜嗎?”她問他。

他沒有回答,只是悄悄緊緊握住她的手,給她一個堅定的眼神:“怎麼可能呢?我始終都是黨國的人。”她已然知曉了答案。

“那個任務交給我,我會順利完成的。”她許下承諾。

一直以來,她覺得先離開的人一定會是她,沒想到是他。因為叛徒的出賣,他被關在監獄裏,飽受折磨。她整夜睡不着,把孩子交於婆婆照顧,白天一直在想救他的方法。

被通知收屍體的那天,她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卻還是親自背回了他的屍體。細心地為他進行擦拭,嘴裏不停嘟囔道:“你回家了,醒醒。我知道你生我的氣。”

可軍統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給她,說要讓她贖罪,讓她完成一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無比清楚,軍統懷疑她,但礙於她的家世,只能用這種方法。

執行任務的前一周,她陪着孩子玩耍,撇到全家照,眼淚嘩的流了下來,說不清是喜悅還是不舍。他死了,她的心也跟着去了。

兒子感受到她情緒的異常:“媽媽,跟我保證,陪着我和妹妹一輩子。”

“......嗯,我答應你。”

她跟婆婆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像是交代遺囑:“我的嫁妝,留給暮暮,至於阿傑,我希望他可以做一個學者。”

“你有什麼事嗎?”

“我可能會離開,婆婆,我相信你可以幫我照顧好他們。”她低着頭,儘力不讓眼淚落下來。

婆婆呆了幾秒,眼圈瞬時紅了:“等到了那邊,幫我照顧好他,為國捐軀,你去吧,我會照顧好她們的。”眼淚落在腿上,無聲地哭泣着,后變成嚎啕大哭。

執行任務時她果然被捕了,變成了一顆棄子,被打得不成樣子,卻沒有絲毫屈服,因為她完成了任務。老師聽聞此事,只是抹抹望着她離開的方向,木然地說:“當初放了你,你怎麼還是回來了?那是一條死路啊。”

後來的她屍體被扔到河裏,民眾卻怎麼也找不到她的屍體。

提及他們兩個,民眾總會紅了眼眶:“她們是好人。”

後來,夢回,她的十八歲生日,那個在危機關頭也不忘護住小女孩的他,那個每周定時到福利院看望孩子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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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中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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