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76章
那些兵士再要上前,孟沛的劍重新搭在了萬宗的脖上。
場上的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進退,只能眼睜睜看着孟沛把控着局面,然後聽見他漫不經心吩咐:“退出去。”
沒有人能承擔萬宗因為自己死去的後果,兵士們相互看了一眼,開始緩緩後退,他們退到最外面的時候,左右的人關上了門。
溫宣魚擔心看了一眼萬宗:“他的傷很嚴重。”他若一死,外面的人一定會殺進來,到時候這裏面的人便是亂箭也射死了。
萬宗已經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死死看着太后,但是慕容太后一眼都沒看他。最後一刻,他轉頭看向了孟沛。
孟沛道:“這一劍是為我父親的。”
他的劍搭在了萬宗奄奄一息的脖子上:“這一劍,是為孟家的百餘口。”
殷紅的血涌了出來。
孟沛收劍,向溫宣魚及眾人道:“走。”
太后神色有些複雜,看着孟沛,眼底是一閃而過的不安和驚懼;“去哪?”
孟沛看着太后:“自然是去這宮中最安全的地方。”
宮中最安全的地方便是皇宮內的制獄。
制獄建造時充分考慮了強攻和監獄的特點,修築得格外堅固,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
而要去制獄,最快的捷徑便是太后的宮闈。
十錦槅子上,是各色瑩潤的石子,有雨過天青,有秋月,有胭脂色,唯一個一個雜色,是一枚雨花石,算不得起眼,但瑩潤可愛。
孟沛走過去,伸手按住那顆雨花石,微微一按,在後面的書架緩緩綻開一道縫隙。
看着孟沛伸手打開自己寢宮的密道,太后的臉色愈發難看:“……你是如何得知?”
這個通道除了她最貼身的人,甚至連睿帝都不知道,可這個孟沛怎麼得知?
孟沛沒有回答。
雨花石,有花紋的石頭,也是他父親名字中碭的意思。
真是讓人噁心啊,被親手毀了自己的人,以這樣的方式懷念着。
上一世,在破城清宮的時候孟沛發現了這個密道,後來才發現,這密道通往宮中的秘密監獄,而這密牢裏原本囚着本應早已就“自縊身亡外葬”的孟妃。
打開密道進去的時候,裏面的油燈還明亮着,但孟妃的屍骨已是完全不見骨肉,成了一具白骨。
而在那白骨前面,還保留着一扇琉璃窗,從這裏可以看見牢中的情況,光依舊明亮。
孟沛看了一眼慕容太后,她自從看着那萬宗咽氣就掙扎着站了起來,萬宗已死,外面的人很快就能知道,留在這裏,很容易成為亂兵中的犧牲品。
三三兩兩的將士退了進去,孟沛讓溫宣魚先進去,看見溫宣魚身影走下去,他自己走向了慕容太后。
慕容太後手裏還死死抱着她的鳳印,她此刻並不慌亂,有了鳳印,有了無數機會。
“哀家兒子死了。若是你願意,哀家可以收你為義子,將這位置傳給你。”她看着孟沛走近,不緊不慢說,她甚至在等着孟沛過來扶她。
孟沛輕輕笑了起來。
“多謝。”他說。
太后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起來,她的餘光緊緊看着孟沛手上尚未收回劍鞘的劍,更加熱切地說:“有了哀家的支持,你到時候才是天下的正統,可以作為皇子名正言順繼承大雍的天下。”
孟沛目光定定看着她,太后心裏開始漸漸發毛,她心裏發慌,可憐兮兮流眼淚,那即使在這個年紀,那眼眸依舊帶着我見猶憐的無辜:“沛兒你怎麼這樣看着我?哀家這話都是真心的,你進了宮的第一面起,哀家便覺得和你投緣,你說的不願賜婚哀家允了,你說的在這裏小住避避風頭,哀家也並未出聲……皇帝沒了,哀家是真的將你當成兒子一般看待。”
孟沛忽然緩緩笑了:“可是——我有娘。我娘的眼睛不好,因為年輕時候哭得太多,那時候我父親每一次進宮,回來總是三兩天都不說話,我母親看了就默默流淚。我當時就想,我娘有一雙這樣美麗的眼睛,為什麼父親就不喜歡呢?”
他說:“我現在明白了,因為我母親不會像太后這樣哭,明明心裏聽得我娘的話厭惡得要死,卻能作出這樣親切的模樣。”
慕容太后臉上的柔弱緩緩消失了。
她死死看着孟沛,那一雙眼睛裏面只剩下冷:“你要殺了我?殺了我你什麼都得不到!!”她的聲音忽然尖利起來,“來——”
她的聲音突然啞了下去,嘴唇開合間,鋒利的刀切斷了她的舌頭。
面無表情的孟沛看着她,她驚恐捂住了自己的嘴,鮮血從她口腔湧出,但更多的,從她脖頸的地方涌了出來。不可一世的慕容太后直接倒了下去,倒在了萬宗的身旁。
她喉嚨裏面咕嚕着,更多的血湧出,她卻只轉頭看向另一個方向,在最後的時候,她的眼睛只想看着她最想看的東西,那是一顆漂亮的雨花石。
普普通通卻又是唯一的石頭。
周圍的玉石那麼多,那樣珍貴,但她最喜歡的,卻仍然是這最普通的,十四歲的時候,和孟碭在河邊撿到的一塊普通而又漂亮的卵石。
孟沛看着她,他走了過去,在軟塌上,將萬宗那隻斷掉的手撿了起來,扔了過去,準備蓋在了慕容太后的臉上。
下一刻,燭火和燈油落在柔軟昂貴的錦被和軟煙羅的紗帳上,呼啦啦開始燒了起來。
而這個時候進入長安的大道旁最高的樹上,那個敲鼓的賣藝小姑娘站在最高的樹上,一直看着遠處,她手裏握着一根更香,那香是燃燒着的,現在已經只有小手指長短。
她一直看着遠處,不知道過了過久,不知道多了幾天,忽然聽見了異動聲,靠在樹梢的小姑娘一下坐起來,她轉過頭去看着不遠處,隱隱有一片騎兵而來。
是這個嗎?她眯着眼睛,仔細看着那前面的旌旗,是了,紅底金邊,是那位公子說的。
她讓樹下的爺爺快快在繩子上綁上更香,然後送了上來。
在鐵騎經過更香燒了一半的時候,她伸手點燃了那預先準備好的煙火。
轟然依然,在晴朗的白日,混亂的戰場,仍然能聽見這震耳欲聾的炸裂聲。
天邊有薄薄的煙霧散開。
緊接着又是一枚。
連續三枚是金淮軍的信號。
這便是那天那位公子給她的一個小任務,在封城之前離開,等在這裏十天,看到這些旗幟的人來后,點燃這些煙火。
那日他說這些人是來迎親的。
而裏面的那位並不是小公子,而是他的小娘子。
真漂亮啊。
小姑娘仰頭看着那煙霧。
而很快隨着煙花的綻放,長安城中,越來越多裝扮各異的百姓或者商隊的人都抬起了頭,開始前往不同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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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順元年。
大成開國皇帝薛竟輕車簡從,以三千騎兵勤王奔襲三千里到達長安。此刻的城外,原本假戲真做的趙武夷反戈相向,剛剛被萬淼擊潰,潰不成軍中被直接衝散,尚來不及修正的萬淼直接對上了薛竟。而就在這時,城中忽然亂起來。薛竟一鼓作氣,在轟然炸裂天際的煙火的助威下,在城中早前苦心經營的力量前後反擊下,順利進城。
他在兵戈血雨之中騎着戰馬踏上御道,從御道走進朱雀門,登上崇德殿御階。
戰敗的萬淼不得不步步後退,直到退入城中,越退越后,最後退無可退,護城河的水淺了一半,此刻成了胭脂色。錯落浮着人頭輕晃,像魚浮起來喘氣。
跟着萬淼的這些守軍,哪裏是那些常年和北戎拼殺的死士的對手,誰都知道,這裏已經守不住了。他裹挾了大量婦孺在身後,要求薛竟讓出一條生路。
薛竟騎着馬站在萬淼人群前,看着那已經層層緊縮的包圍圈。
他揚了揚下巴:“萬小侯爺,你可真他娘的說得出來。來,跟老子打一架,贏了讓你走。”
萬淼的手方才已被震傷,他的右手握着劍,低低垂下,微微顫抖。
“是不是不敢?”薛竟問,“沒想到萬氏以軍功立身,到了這一輩竟都成了孬子。方才進來的時候,你的大哥可是跪下求饒……誠意十足,所以我沒殺他。”
萬淼站在護衛中,一聲白色甲胄,俊美依舊,他目光冷然,面無表情看着薛竟。
就在這時,一匹馬從身後越過,孟沛的手按在了薛竟的手上,手腕翻轉,接過了他手中的長刀:“這樣的事,大哥讓我來吧。”
孟沛利落翻身下馬,站在了人群前,玉樹臨風,器宇軒昂。
“如何?萬公子。”
萬淼看着孟沛,漠然想起了上一世,長街上殺聲震天,一片混亂,他滿身是血,提着劍踹開了門,妝枱前美人如畫,他問他的嬌妾:“都走了?阿魚為什麼不跑?”他想要她一起,但終究是捨不得,那時長劍收回,連同她脖頸細細的血珠,他橫劍自刎,轟然倒下。他忽的想,若是當日他動了手,那是不是今日的結局會不一樣?
萬淼說:“我和你單獨比一場,讓溫四姑娘做裁斷。”
他仍然堅持着他的稱呼。對於那場暗夜的婚姻,他並不認可。
孟沛目光微動,復而暗沉如夜,他忽然慢慢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