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此刻的長安明光宮中,合抱的赤色丹柱上裹着上好的輕紗,一直垂到最下面的,輕輕晃動着,從輕紗中隱隱傳出女子的嬌笑聲,仍舊帶着十二旒垂珠的睿帝一口咬住女子要跑的足,白紗內單敞開,雙佩散了一地。
“陛下——”宮娥被他握住玉足,用羽毛輕輕掃過腳底,笑得幾乎止不住,睿帝漸漸向上,那宮娥笑聲漸漸帶了嬌喘,“娘娘看到要生氣的。陛下還是去看看娘娘吧,娘娘今兒準備了上好的炙鹿肉。”
“怎麼生氣?”睿帝道,“不是上次她自己說的嗎?若是朕看中她身旁的人,說一聲便是。你是她心腹,當為娘娘分憂。”
宮娥腳底發麻,脖子生出細細的汗,向門口看去:“陛下,外面還有人等着呢。”
睿帝笑:“急什麼。又是那些無聊的戰報,現在朕的萬愛卿和她們家的慕容小子都去了北地,還能生出什麼事來?現在最急的,是要一個皇子。沒有皇子,你家貴妃娘娘心裏也發著慌呢。”
他埋下頭去,聲音發悶又急:“若是你生了皇子,我封你為妃。”
宮娥渾身一顫,她是知道的,那日在宮中僥倖得了寵幸的兩個女子一個成了公主,一個成了采女,現在又晉了位置,她們有的,她也想要。
宮娥壓住心裏的不安,伸出手攬住了睿帝的頭。
一時,殿中風光旖旎。
而等在外面的八百里加急軍情的送令官和樞密使副使正在殿外等候。裏面的聲音不能說完全聽清,但也差不多了。血氣方剛的送令官並沒有因為這份春意而熱血上涌面紅耳赤,反而面沉如水。
就在今天收到的最新戰報中,鳳翔的趙武夷反了,不但反了而且打開城門,直接和北戎合作。
用趙武夷的話來說。
“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都是賣國,醴朝都賣得?怎麼偏偏老子就賣不得?且老子還沒有割讓過任何一座城池呢。我同北戎只是合作,是大雍暴虐,老子此舉是給老百姓一條生路,謀一個明主。”
蔚州及麟州和鳳翔如同倒扣寬大版的品字,鳳翔在後面也是中間,蔚州和麟州中間由河道和峽谷隔開,易守難攻。能直接連通道鳳翔的便是蔚州萊縣后的骨關,要奪骨關,便要打下萊陽。
可偏偏這個時候,本應在蔚州督戰的萬淼竟然按兵不動,同族的萬仞節度使連一隻蒼蠅都沒有派出去支援,他不動,別人自然也不會動。
但就是傻子都知道,萊陽一破,北戎和趙武夷合流,那就不是收服某一個城池那麼簡單的事了。
傳令官手在戰報的密匣上收緊再收緊。
終於,在他幾乎忍耐到了極點的時候,服侍的太監開了門,走出來傳了他們進去。
本是讀書捧墨的甘露殿,此刻雖簡單收整,但四處都是揮之不去的曖昧氣味。
睿帝用一本書在臉上蓋住,打了個哈欠,聽太監讀完了奏報,先問樞密副使:“太后那邊可知道?”
樞密副使垂頭:“方才已稟告太后。”
睿帝抬頭,臉上的書掉下,他哼了一聲,似笑非笑,眼底帶着一絲壓不住的厭惡:“既太后已知道,必然已說了應對之法,那便按照太后的意思作罷。”
樞密副使恭敬道:“太后的意思是,這事還要聽聽陛下的主意。”
睿帝鼻間噴出一息嗤笑,微微側頭,看着那地上看似恭敬的樞密副使:“依朕的意思,不如慕容表舅你領兵三萬去平亂如何?”
年逾花甲的慕容副使頓時面色一變:“這……這——”
睿帝笑了起來,一面結果太監遞過來的熱帕子緩緩擦手:“說吧,太后怎麼打算怎麼做?”
副使回答:“太后說蔚州臨近金淮郡,可以讓經略使沈節出兵,同時聯合萬仞節度使,顓頊將軍和朗州刺史一同出兵絞殺。”
睿帝將那帕子拋回給了太監:“嘖,這個意思,就是慕容家一個兵也不出了?”
副使微微沉默着。
“也不對。我那位馬步兵都虞侯、檢校侍御史慕容表弟不就去了嗎?還帶着全軍的命根子。任務重大啊。”
“陛下……”副使想要給慕容鈞的出行危險和重要性再打補丁。
睿帝早已見怪不怪,打了個哈欠:“行了,退下吧。”
~*
無論任何時候,民眾總是最敏感的,在北戎還未正式大規模進攻的時候,謠傳就已經開始流傳了。萊陽鄉下的農人流民察覺到危險,都齊哄哄向萊陽湧入。
在孟沛的主持下,以當地人作保,收入了大量的流民,分在不同區域,然後根據任務分發糧食。
也不知道他從哪裏找到的糧食,總之,在萊陽中,至少短暫維持了平衡。
但隨着人數變化,木柴和做飯的炭火都開始告急。
孟沛給賈縣令一個重要任務,每日都要書信一封送去三州外行而復止逡巡不前就地安營紮寨的慕容鈞處,說自己艱難,城中百姓苦等之意。每日這信必定是自縣衙,高頭大馬的兵士一手拿着信一面當街縱馬而過,日日都是帶着希望而去,失望而回,或者根本回不來,直接留在了慕容鈞那裏。
不過數日,就連街邊的瞎子都知道,萊縣被大雍放棄了。人家慕容鈞拿着那麼多糧食,是給打北戎的兵將吃的,給了他們就是糟蹋。
民心是奇怪的東西,摸不着,但是在需要的時候,卻能爆發極大的能量。
在斷糧的恐懼和家人安危中,孟沛很快選到了足夠的人手,對這些作戰經驗匱乏的鄉人,他並不用大雍的什夫長制度,而是全部分為數人一組,相互分工防守,這樣相互彼此信任,只要一個人受傷,便是血親的本能也會讓他們衝上去撕碎敵人。
在隊伍的最前面,負責衝鋒策應的則是熟練的老兵,控制整體節奏。
如此幾次,在對北戎的小股隊伍都取得了不錯的戰績,甚至搶到了本來來搶糧的北戎人的糧,極大鼓舞了這些新兵的信心,自然也有過失敗,如此幾次,一支策應良好而又忠誠的隊伍開始漸漸建立起來。
但這樣的隊伍,並不能足夠應對北戎的進攻。
溫宣魚一想到曾經關於萊縣的傳言,就心裏發慌。但看孟沛依舊日日按部就班,不慌不忙,有了線報就出城去小小迎擊一下,剩下時間大多都是固守在這裏,名正言順養傷,她又心裏僥倖覺得或許是不一樣的。
如此晚上睡得差了些,這一晚,到了後半夜,她方才睡去,結果不到一炷香時間,忽然聽見金戈鐵馬和尖叫喊殺聲還有轟然的撞擊聲。
溫宣魚一下坐了起來!
外面無星無月,天色剛剛熹微,正是攻城的好時機。
是北戎人來了!
這一天……還是來了。
她顧不得穿鞋子,隨手裹了衣服,赤足跑出房間,頓時一愣,只看院落中四處都是整整齊齊枕戈待旦穿戴整齊的兵士。
孟沛站在隊伍最前面,正在指揮不同兵將去不同地方補充。他只來得及看了她一眼,便轉頭走了出去。在他身後,同樣站着的還有全身戎裝的小令。
這一場圍城圍困的時間很長,北戎人彷彿知道了城中的情況,有條不紊攻城和圍城。
她換上了男裝偷偷上了城中最高的寶塔,站在扶欄向外看去,只能看見北戎人帶着猩紅的刀拍在馬身上,在萊縣外面的平原上如同奔跑的波濤。
人……太多了,多的幾乎用力,就可以擠破這小小的萊縣縣城。
即使有事先準備好的滾木,有滾燙的熱油和火,有悍不畏死的兵士,但是那些蠻人彷彿不知道疼痛一般,只是向著這裏前進,前進。
他們只想碾過萊縣,順利通過其背後的骨關,然後踏馬中原,盡情享用美食和美人。
執掌將令的孟沛也登上了城樓,他在的地方,彷彿那地方有一種天然的屏障,讓四周的人總是不自然安定下來。
在城牆的中間主位,有一根細長的合金鐵絲從城牆浸沒到地下,它的頂端連着鋒利的□□,槍的周身是透明的琉璃鑲嵌,裏面是滾動的水銀,最上面掛着一面旌旗。
——主將一旦站在這裏,就可以很輕易看到長~槍周身水銀餓動靜,這些從地面震動傳來的動靜可以輕易判斷靠近萊陽的軍隊的動向。
他按住城牆邊緣,挽弓射出一支鳴鏑,一箭貫穿了三個北戎人的喉嚨,他們吹奏的那支沉重的號角頓時滾在了地上。
孟沛看着前面,像一個老兵那樣罵了一句粗話:“來了這麼多?”
比預想中多得多。
他旁邊是兩個收編過來不久的新兵,聽見主將的話,不由轉頭去看他,孟沛面上帶着感慨道:“這得掙多少軍功?”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微微笑着的,但卻沒有人覺得他是在說笑。他的腰間懸着一柄長刀,刀刃的血槽帶着殷紅,從最旁邊登城的時候,他便是這樣一路走過來。
沒有帶一個護衛,從容走在他的路上,所到之處,兵士們都彷彿都感受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威壓,這威壓不會讓人無法呼吸,反而就像是摘開了脊背上沉重的恐懼。
孟沛再挽弓,這一次,鳴鏑向著更遠的地方而去,砰的一聲,竟然炸裂開來,尚未完全明亮的天空,所有的兵士都看到了上面令符的圖案代表的意思。
——今晚加餐。
而鳴鏑的更遠處,在那些北戎人的身後,更遠的地方,出現了不一樣的顏色,雪白的盔甲內襯,這是甘泉侯麾下的軍隊。
這些沉默的騎兵在距離北戎人不遠的地方壓住了戰馬,沉默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