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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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和二十三年,北梁王朝南城外大火三日不絕,硝煙四起,黃沙漫天,滾滾黑煙如呼嘯而上的巨龍,劃破無邊天際,轉瞬間,磅礴大雨傾盆而落,潤澤眾生。

這是十年難遇的一場大雨。

北梁緣起乾旱而常年鬧災荒,芸芸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庄慶帝祈雨多年未果,舉國上下,民心難安。

涼安城內眾說紛紜。恍若十年前的那場大雨就在眼前。

祥和十三年,陳、陸兩位將軍西征敵寇,將敵人老窩一網打盡,雄姿英發,劍指天下。將軍們回朝那日,天有祥瑞,大雨忽至,涼安一片生機盎然,百姓們都說這是上天在庇佑北梁,一場大雨足以換得社稷安詳,五穀豐登。

那場大雨如舊夢,可卻讓人感嘆時光易逝,彷彿那時的輝煌就在昨日。

而今,這場大雨迎來的不是涼安城中上下的百姓歡歌,而是婦人孩童的哭聲連連。

不少衣衫襤褸的老婦舉着銅盆,跪坐在大街上,雨勢盛大,已經叫人分不清她們臉上的水珠究竟是雨或是淚了。

哀聲四起。

“謝陳琳將軍賜雨,將軍一路走好!”

“鎮遠將軍走好!”

街旁的酒肆茶樓里,大漢們穿着陳舊樸素,他們三兩人圍成一桌,同樣也是氣氛低迷。

有人開口:“鎮遠將軍扶持皇上一輩子,到頭來卻被幾個閹黨小賊所害,連屍骨也尋不着……我北梁出此忠骨,何其有幸!”

“將軍報國之火烈烈,聽說當初將軍被皇上派指南下時,一點兒猶豫都沒有!”

“可皇上乃是陳將軍一手扶持上位,怎可……唉!”

“半月前,將軍還在此處擺粥鋪接濟百姓,如今,再難見陳將軍英姿了……”

“唉,如此好之人,怕是上天都要妒忌三分,這才收走了陳將軍,望將軍一路走好吧!”

角落裏,又有人提議,“這一杯,咱們敬陳將軍!”

杯盞交錯,酒水四濺,伴着瀟瀟大雨,眾民之心低落無常。

熱酒下肚后,只聽一道疑惑傳來:“不是說陳將軍膝下無子,只養有一女嗎?你們說,這庄慶帝會怎麼做呢……”

皇宮裏,庄慶帝頭戴玉冠,身着黃袍,背倚龍座,兩鬢有絲絲雪白,他目光深沉,凝視着殿外的朦朧雨景,雙眉微微皺起。

他思緒亂而無章,似又回到了往日在東宮的時日。

少年日日持劍護他周全,替他力排眾難,為他鋪路,清除外黨,扶他坐上皇位。元年時,境外侵擾不斷,為鞏固他的帝位,少年主動請纓,毅然出塞。那一站,打響了他庄慶帝的名號,耀了北梁王朝的軍威,而少年郎卻半點封賞都未曾請示。

於是,他封少年郎作北梁王朝的大將軍,號“鎮遠”,意為陳琳之威震懾天下四方。

可他這座王位坐久了,怎會不糊塗?

隨着陳琳一次次地立下軍功,在朝中的威望重若泰山,他的疑慮與憂患就日日增多。

一個將軍而已,怎會在有人在坊間傳聞,他才是開國聖主,北梁之光?是,陳琳兼濟蒼生不假,四游天下、體恤民心不假,可為何襯得他庄慶帝是這般的無能驕縱,像個木偶皇帝,被眾人牽着走。

尤其是陳琳西下赤嶺山城后,他的部下假他之名奢靡無度,強搶民女,大興土木。有朝中大臣不滿他許久,於是上書揭秘,霎時,殿內文武百官齊齊下跪,求庄慶帝開恩。

他眼眸微動,一言不發,命人傳了道聖旨送往赤嶺山城。

他聽聞,赤嶺山城城外駐守的兵官看到朝中派人前來,紛紛繳械投降,赤嶺山城內外全民下跪,請陛下恕罪,大喊“禍不及主”。

宣旨人是庄慶帝身邊的太監總管——福來,他看到城中一片人頭,內心惶恐,寫了飛書傳回涼安。那時,庄慶帝的心中已然埋下了種子。

他只罰了陳琳三月俸祿,並斬殺那位假陳琳之名胡作非為的部下,這件事也算告了一段落。可原先擬的那道聖旨,上面分明寫着“陳琳仗責五十,削職一年,以整軍心”啊。

庄慶帝夜夜做夢,夢到這好不容易奪來的帝位沾滿了他的鮮血……他怒目圓睜,看着他人坐在他的位置上狂妄大笑。

他想除去陳琳,可若是如此,北梁就再也沒有護國將領了,他也做不成庄慶帝;他若不除陳琳,就會讓他夜夜不能眠,他的位子岌岌可危。

因為他深知,得民心者得天下。

直到魏家出了一個初露頭角的少將軍,雖不比陳琳優秀,可那兒郎方才十八,日後定有大作為。

那魏家世代服侍帝王,忠心耿耿,不過是皇室的一窩狗,只管為他效勞就是。而陳琳身世清貧,一個半路出家的少年,一路摸爬滾打坐上了將軍之位,哪懂什麼君臣之道,就怕哪一天他會帶着手裏的兵攻入皇城,覆了天下。

他北梁輝煌百年,為何要被一位大將軍牽着走?他留着蕭氏的血液,是他蕭氏一統的天下。

所以那日,當又有人捏造謠言誣陷陳琳時,他默不作聲,只問了一句:“愛卿,你有什麼想說的。”

滿朝官員一片惶恐,紛紛請奏:“陛下,鎮遠將軍赤膽忠心,定無二意!小人之言,怎能輕信?”

庄慶帝嗤笑,眼裏藏着怒意:“你們的意思是,是朕糊塗,是朕無用,連好壞也分不清了?”

殿內求饒聲四起:“請陛下恕罪。”

可帝王最不喜人指點,他在這皇位被禁錮久了,處處被牽制着。他明明是一統天下的聖主,如今只是想懲治一位將軍,怎麼偏他無法做決定?

“愛卿?你怎麼還不說話?”庄慶帝眼神冰冷,似一把刀子,劃在陳琳的全身各處,且刀刀致命。

陳琳雖為人粗獷,不懂明爭暗鬥,只知馳騁沙場,可他如今跪在殿前,頭頂是皇帝的喜怒無常,年少時的恩義早已還清,他自知,庄慶帝此舉為何意。

他彎下腰,額頭抵着地面,“臣,聽從陛下發落!”

朝臣紛紛跪地求饒,請陛下收回成命。

庄慶帝龍袖一擺,盯着雙膝跪地的鎮遠大將軍,下了聖旨:“好,若愛卿能替朕遠征南城,砍了南蠻將領之首,朕,便饒了你的罪。”

可陳琳已到不惑之年,前年他出征西域大傷元氣,此後再也沒上過戰場,只是日日在都城內療養。無人知曉,陳琳究竟傷在何處,所傷的輕重,以及,他現在恢復了沒有。

陳琳無一言已還,翌日,便戴甲束髮,踏馬執戈,踩着黎明之光而行。

現在,他死了,他戰死在南蠻人的尖刀之下。

庄慶帝卻無半點笑顏。

他在沉寂中開口:“福來,傳旨。”

……

鎮遠將軍府中,條條白綾掛墜在木樑上,陣陣哭聲令人心寒。

陳念一襲素衣端跪在正堂,朝中人尋不到陳琳的屍骨,將軍府便無靈柩。她只好跪在空無一人的凳前,手持木珠串,一雙丹鳳眼下是兩行清淚。

她背脊單薄,卻仍挺得直。

天下着大雨,府中下人都說這是老爺去到天上後向上蒼求的雨。

放在原先,她斷然不信這般說辭。

可她的父親確是這般人。一生都在為了北梁而戰,卻因北梁而戰死了。他憨厚老實,為人正直,他感念了庄慶帝半輩子,幸得皇帝看中他才有用武之地,她被陳琳撫養長大,自知父親對庄慶帝的敬重,這樣的人,怎會有二心?

一時之間,陳念不知道,她該恨誰?

是派父親遠征的庄慶帝嗎?還是生性野蠻、歹毒至極的南蠻人?

或許,她可能來不及恨,偌大的將軍府,只需帝王的一句話便可輕易收回,包括她的命。

想到這,陳念緊緊地閉上雙眼,身子微微顫抖。她在難過。

------題外話------

男主慢慢出場

陳琳將軍的故事是我偶然間看到一篇文言文而得來的靈感,那篇文章中的那位將軍比這更要具家國情懷,受民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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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沙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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