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東來
“小崽子，你懷裏揣的是什麼？”一個看起來面黃肌瘦的少年被胖大嬸兒扯着脖領子問。
“嬸子，沒揣什麼。”小少年頭垂得低低的，回答的聲音懦懦。
“你可別騙我，剛才你在我肉攤前轉了好幾圈兒了，我轉個身絞個肉餡的功夫，就少了一塊肉，說，是不是在你懷裏呢？”
胖大嬸兒看到少年這個態度，心裏十有八九認定了東西是眼前的這個小崽子拿的。語氣更加凌厲，還隱隱透着些不屑。
“嬸…嬸子，我真沒有。”少年急於解釋卻被打斷。
“你把你的棉襖解開我看看。”胖嬸兒說完，便伸手要解少年的棉襖扣子。
“是剛才王奶奶給我的一個南瓜饅頭，怕它涼了就塞到了我的棉襖里了。”
“我不信，解開。”
小小少年十二三歲營養不良的身量，哪裏是胖大嬸兒的對手。被胖大嬸幾番推搡，自己也騰不出手來自證清白。
胖嬸兒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要去解少年的棉襖扣子。菜市場圍觀的人們熙熙攘攘的站了一圈。
有沉默不語冷眼旁觀的，也有淅淅索索竊聲私語的。
一個圍觀的小媳婦兒看不下去眼了，“誒我說胖嬸兒，都是街坊鄰居的，孩子也不小啦，你看，你有話好好說，鬧成這樣多難看啊。”
“街坊鄰居？以前我就聽翠玲說，這孩子手腳不幹凈，今兒終被我抓現行了。你顧念街坊鄰居，你賠我這肉錢啊！”胖嬸兒眉頭一挑，嘴角一斜，發出了一聲輕輕的鼻音。
哼~
小媳婦兒也噤了聲。
就在事態無法收拾之際，一隻大白貓身形矯健的竄上了肉攤，叼起一塊巴掌大的精肉三兩下就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胖嬸兒驚了一下一時不知做何反應，定定的看着白貓完成了一系列操作。
小少年得了空，解開扣子從懷裏拿出了南瓜饅頭，雙手呈給胖嬸兒看，但是頭卻垂得低低的，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五六歲孩子。
待到胖嬸兒反應過來，看向眼前的少年，臉青了又紅，紅了又青，終是憋出了一句話。
“抓貓啊！這小畜生！”匆匆忙忙向白貓消失的方向跑去。
眾人向著胖嬸兒的背影指指點點，但是沒有人過來和這個剛剛被冤枉的小少年搭話。
這個小小少年默默地把饅頭又揣回懷裏，系好扣子，轉身向家裏走去。
秦佑正在選房子，銷售介紹的熱鬧，秦佑卻突然失了神。
他不知何時站在小小少年的面前，看着這一切，卻無能為力。
眾人四散，沒有人注意到，肉攤旁邊的角落裏，一雙貓眼，也在注視着少年離開的方向，泛着瑩瑩綠光。
這個少年名叫解東來。
小東來生在新世紀之初，但是因為生他，他娘早產沒熬過去。
從小東來記事起，他爹就天天酗酒，醉了的時候，一覺到底，醒了的時候就去買醉，看到小東來再罵他幾句喪門星。
後來他六歲的時候，有媒人給他爹再介紹了一位，家境貧寒，容貌姣好，但是私下裏為人刻薄。
剛開始的時候這位年輕的后媽偷偷拿小東來立規矩，他爹也不在意，後來后媽有了孩子便對這個繼子更加苛待。
小東來想，從小的時候，多虧了鄰居家的王奶奶照料，自己才能長到現在。
又因為王奶奶不斷地要求，自己才能上學。自從王奶奶和她兒子搬去了另一個小區后，也經常回來看他。
王奶奶總說長大就好了，自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無依無靠了。可是自己已經十三了，為什麼日子還是這麼難熬。
小東來走着，不由得頭彎的更低了，幾滴水珠噼噼啪啪的落向了水泥地上，濺起了一朵朵花兒。
秦佑想拉起這個孩子，卻無法觸碰。
當這個少年回到家時，大門緊鎖，他輕敲房門，遲遲沒有人應答，他默默地坐在了門旁的空地上。
從傍晚坐到黃昏，坐到夜色四合，小東來的眼前走過來了一家三口。
爸爸和媽媽領着他們的兒子，兒子穿着暖暖的羽絨服，頭上帶着發光的米老鼠發箍，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小東來突然很羨慕。
三人走到東來的面前，男人踢了一腳小東來。
“讓開，擋我開門了。”
這三個人正是小東來的親爹、后媽，還有他5歲的小弟弟。
小東來起身躲開，撲了撲身上的土，默默地跟着三人進了屋。
這夜，真涼啊！
秦佑伸手隨便指了套房子，銷售目光火熱，這個月的提成有望了。
秦佑卻麻木的付了錢，然後一路無語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他的腦海里，一直能聽到小東來的心聲。
晚上，弟弟躺在小東來旁邊的小木床上，睡得香甜。
小東來卻覺得腹中空空，起身去掏衣服下面壓着的饅頭。饅頭已經丟失了水分，變得又干又柴。
小東來一邊啃着一邊看着夜色，心裏泛着難過，心臟又開始一陣陣抽痛起來。
這時，窗口突然晃過一個白色的影子。
小東來嚇得把頭往被子裏鑽，過了一會兒，又慢慢的露出一隻圓圓的眼睛，看向窗外。
又是一道白光呼嘯而過。
少年人的好奇心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小東來奓着膽子走向了窗邊，要知道，他家在六樓，南邊的門口有一條過道，可是他和弟弟的房間在北面，窗外，空無一物啊！
四下望望，只有濃重的化不開的夜色。月亮躲進了雲層里，幾顆稀疏的星星泛着淡淡的光芒。
和剛才耀眼的白色相比，一切好像是一場幻覺。
小東來探出身去，默默地想要把窗戶拉回來關好，可是少年的身量還未長成，踮着腳剛好碰到窗戶的把手。
“哥哥。”不知什麼時候，小東來的弟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叫了一聲哥哥。
一心沉浸在奇怪白影的思緒里，這突然的一聲嚇得東來身子一歪，重心外傾，大頭向下就朝窗外栽去。
“不！”秦佑的叫喊聲響徹整個單元！
這個男孩子！掉下去了！
眼見這一幕的小弟弟被嚇到失聲。
夜風劃過臉龐，少年閉上了眼睛。
不到一秒的時間裏，腦海中劃過了短暫的一生。
無助，痛苦，傷心，絕望。
一切都要結束了嗎？一切就這樣結束吧。
可是腦海中突然出現了王奶奶滄桑的臉，她說:“死都不怕，還怕什麼活着呢？”她還說:“等你長大就好嘍！”
“傻小子！活着！”還有一個陌生的聲音也闖進耳畔。
“我想活着！”腦海里突然爆發出了強大的信念。
比這十三年裏發生的任何一件事都有力量。
但是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絕望，他沒有時間了。
“喵呀！”一道白光閃過，小東來撞上了一具柔軟的身體，被抵消掉了大部分速度下落速度也變慢，最後只剩下一個不甚清晰的悶哼。
“誒呦喂~撞死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