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綠色螢火
小雨漉漉，小風疏疏。
姬曦騎着馬獨自走在這幽靜的小徑上。
天，似乎越來越暗了。
姬曦從未見過這麼暗的天，像是快黑夜了一般。
狂風一陣接一陣地吹過來，姬曦揉揉眼睛，想要看清密林里的光亮。
突然密林里傳來一聲凄厲的聲音，像鬼哭狼嚎一般，連馬兒都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悲鳴。
悄悄地，樹葉結了霜。
姬曦吸進胸膛的每一縷氣息，寒意都肆無忌憚地鑽進他每一寸骨髓里。
眼見天越來越暗，這林子又古怪的很，他四下看了看，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坊間說這山裏有一隻騎着惡虎的白衣妖怪，那惡虎的獠牙有一個人那麼長，而那白衣妖怪會變作人畜無害的小姑娘，以啃食人為生。
莫不是，被他遇上了？
姬曦揮起馬鞭，還是先走為好。
而風卻越來越大了，那凄慘的聲音又順着狂風鑽了出來，驚得馬兒揚起半個馬身，姬曦沒抓緊韁繩，被它甩了下去。
他躺在地上，全身卻像散架了那般疼。
而馬兒卻一邊驚慌地嘶叫着，一邊四處逃竄。
姬曦用儘力氣爬起來，準備去牽住那馬，可無論如何都邁不出去腳，像是被什麼東西緊緊地禁錮着一樣。
姬曦看着那馬嘶叫着不斷朝樹上撞，這一撞鼻子眼睛都滲出了血。
一時間頭昏眼花，他揉揉眼睛，看着那滿臉是血的馬兒朝他沖了過來。
他驚慌地想躲開，卻往後一倒，霎那間僅有的光亮都消失了，一股寒意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睜開眼睛，滿眼都是黑暗，無窮無盡的黑暗。
忽然眼前的黑暗中出現了一點熒光，一閃一閃。
姬曦好奇地睜大眼睛，竟然是一隻小小的螢火蟲。
他看着那螢火蟲繞啊繞，繞成了一大片的螢火蟲，不知怎麼，姬曦只覺得他們在黑暗裏只有卑微和孤獨。
突然那滿片的熒光變幻成了一張綠幽幽的臉，向他埋了下來，姬曦猛得一怔，再睜開眼時，只有強烈的光亮。
那光亮從被水洗過的天空中灑落，風輕輕吹着淡淡的雲和那成蔭成片的綠樹。
他緩緩起身，看到的卻是一片刑場。
刑場下跪着男女老少，頂着毒辣辣的日頭，一聲不吭。
姬曦彎下腰，怎麼也看不清他們的面容。
而那刑場上架着六個人，垂着頭，堵着嘴，面不改色。
樹上的蟬“吱吱”地叫個不停，太陽掛在正空，越來越炙熱。
姬曦抹了把臉上的汗，看見汗水清晰地從自己的手中流了下來。
再抬起頭的時候，只見來了一片黑壓壓的人，急匆匆地往刑場上去。
姬曦只見那刑場上的六個人被套勒住了脖子，胸口被一刀插住，刀尖兒一扭，心臟就整個被掏了出來，連心跳的聲音都聽得見。
而他們，竟然還有呼吸！
姬曦看見他們的心被放進了一個木盒子裏，隨後有人一把火將他們燃了起來。
“嘎吱嘎吱”。
火燃燒的聲音令底下的孩子發出震耳欲聾的哭聲，而隨即他們就被扔進了這熊熊火海。
火，燒了很久很久，把天邊的雲都燒成了紅色。
漸漸地，被扔進火里的孩子，化成了一堆灰燼，而那六個人依舊毫髮無損。
他們向著姬曦，哈哈大笑起來。
姬曦只覺得心頭一顫，看着自己的心流出血來，他胡亂地抓了一把，手上全是血，他驚慌地望着這一切，卻說不出話來。
忽然太陽落了，月亮從黑夜裏鑽出來，皎潔了天空，然而光芒卻照耀不下來，星星躲進雲層，時隱時現。
被架在刑場上的他們突然抬起了頭，猙獰的笑全都浮在臉上，然後化作了一縷黑煙。
眨眼之間，哭聲，打鬥聲，兵器聲，撲面而來，不絕如縷。
面前的場景如排山倒海一般，姬曦只看到無數的人在廝殺，他們沒有一絲痛苦地表情，也沒有說任何一句話。
他們見到人就砍一刀，見到房屋就放一把火，那紅艷艷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裏升起來，經久不息。
忽然畫面一轉，姬曦眼前出現了一個小男孩兒，他帶着一塊碧玉藏在床底下，而屋外全是慘叫的聲音。
他看起來害怕極了，緊緊地用手捂住胸口，點了一盞微弱的油燈，嘴裏念念有詞，姬曦朝他伸出手卻無法觸摸到他。
姬曦收回手，看着那孩子用刀在自己手臂上劃出血來。
而屋外的門被刀砍的霹靂作響，有腳步聲漸漸地往這兒過來了。
那孩子嘴裏一直不停地念着，口唇都泛了白，額角也滲出了汗水，他捏緊手將流下來血往油燈里滴。
突然房屋的門被人一腳踹開，他睜大眼睛看着底下的腳步越來越近。
姬曦只見他面不改色，雙手的手指並了二隻，往自己額頭上畫出一道血印，頓時床被掀翻，姬曦只見眼前白光一閃，暈了過去。
只是心好痛，說不出來的疼痛。
姬曦睜開眼，又是毒辣辣的日頭，又是跪滿了人的刑場，又是。。。。。。
不對，這次是他被架在了刑場上。
跪着的人抬起頭，詭異的笑起來，而他卻看不清他們任何人的面容。
他低下頭，看到自己心臟被插了無數把尖刀，鮮血緩緩地從中流出來，而喉嚨被無數根繩索緊緊勒着，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全身上下如同烈火般燃燒，被萬千螻蟻噬咬。
他越掙扎，刀就插得越深，繩索就勒得更緊。
然後他被猛地扔進了一個又黑又深又寒冷的洞穴，見不到絲毫的光亮。
下落的時候，他聽到了無數慘絕人寰的哭聲，無數烈火燃燒的“咯吱”聲，還有無數重重地嘆息聲。
而那一閃一閃的螢火，此刻又出現了，小小的，亮亮的，正圍着他轉。
潮濕，腐臭，黑暗，姬曦現在只有絕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姬曦只見有光照了進來。
漸漸的，周圍的天也亮了。
姬曦掙扎地站起來，環顧四周，卻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漫漫黃沙。
他只見迎面走來一團黑霧，身旁帶着一隻黑色斑紋的豹子，目光兇狠，小短耳，長尖牙，絨毛聳立，尾巴帶鉤。
姬曦一驚，這豹子和自家的那隻一模一樣，是父親少時出征北境，從鬼方的一座黑山上捕獲而來的，其性情凶暴殘忍，可父親就喜歡它的暴躁性情，常年將它養在宮中，三百六十五日喂其鮮血，從未中斷過。
直到它兇狠的朝一隻白色的虎？額，又像是狼一樣，一身雪白的毛，額上有紅心一點，一雙碧綠色的眼瞳清澈得如水一般。
突然天空上沉下一片黑壓壓的烏鴉，一道金光穿梭而過，烏鴉着了火，如落葉一般掉了下來。
他才發現這裏是一處戰場，遠處的雄鷹盤旋在空中，頓時雲氣瀰漫，天雷滾滾，一聲龍吟在雲霧中鑽了出來。
姬曦仰起頭，只見天雷傾覆。
隨之黑暗，鋪天蓋地。
一閃一閃的螢火，一閃一亮的螢火，卑微的亮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裏。
它飛過來圍着姬曦一直轉，一直轉。
突然綠光乍開，化作了漫天的螢火蟲，姬曦抬起頭，看見了一棵大樹。
林枝茂密，同根偶生，更相倚依。
樹的旁邊站了一個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孩子，姬曦朝她走了過去，輕聲問了一句：
“你是誰？”
她緩緩轉過身，姬曦卻看不清她的面容。
突然間地動山搖，驚飛了所有的螢火蟲。
從天空中落下了一塊帶着火焰的巨石，把地面砸出了一條裂縫，姬曦眼見女孩兒和那棵樹一起從中掉了下去。
姬曦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卻一腳踩空，也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