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大雨滂沱
屋子裏漸漸明亮了,許是因為陽光的關係吧,姬曦看着林蒼似乎望着這昏黃的陽光驚了神,又聽得他緩緩而道:“那天的黃昏,是我記憶里最美的黃昏。”
他說著眼眸一沉,“可自那以後,便連下了十五天的大雨,父親他們進了山就再也沒回來,我忍不住去找族長,他還說我小孩子家多管閑事。”
姬曦道:“你們突然從山裏下來,是發現了什麼嗎?”
林蒼點點頭,“因為旱風,從南海來的旱風。”
他說著一頓,“永鄉鎮是進入錦川唯一的城鎮,山路也好,水路也罷,作為進入錦川唯一的路,它本就是不平凡的,因為在這裏的夏天,會連下七日的暴雨,那樣楚江才能連上通往錦川的神川河,可大雨若是下得久了,則楚江下游洪澇,東海倒灌,生靈便會死傷無數。”
姬曦道:“可既然是旱風,又怎會下雨呢?”
林蒼道:“那是因為,南海那邊兒的山林燒了好幾個月,把風都染成了旱風,一路綿延,直逼永鄉鎮。父親知道,旱風過後,必有暴雨,山木早因大火盡毀,一遇暴雨,便如大廈傾倒。”
林蒼輕嘆,“所以我們才那麼著急下來,不僅是因為暴雨,更是因為從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習俗,取得獸駁甲。”
林蒼苦笑道:“終於等到了十五天,他們被抬回來了,那個時候,立安還沒死。”
林蒼笑着笑着就哭,“他們把我父親停在了村口,就再也沒來過,我跪在他身前,不敢去看他的面容,我有多沉默,就有多恨他們,但我更恨我父親,他說他會好好的回來,可是他沒有!”
漫天的大雨猶如聲勢浩大的千軍萬馬般從黑沉的天空傾倒下來,雷聲轟響,狂風爭鳴。
林蒼一個人跪在父親面前,沒有任何錶情。
大雨沖刷着這世間的一切,卻唯獨沖刷不掉林蒼心裏的悲傷,只知道天地之間的大雨聲,聲聲入耳。
後來族長來了,瞪着眼睛,甩了他一巴掌,罵他是野種,罵他是災星,罵他害死了自己的兒子和女兒,氣歪着身子,又罵罵咧咧的走了。
他走之後,林蒼頓覺世界似乎都安靜了,這樣也好,他不喜歡熱鬧,剛好,父親也不喜歡。
忽然頭頂上的雨沒落下來,林蒼也沒抬起頭,只見一隻纖細的手,遞過來一朵鮮艷的紅花,一簇五朵,還抽出細長的花絲。
“林蒼哥。”夢阮叫道。
她語氣更咽,“你還記得嗎?當年我母親去世的時候,你也給過我這朵花,你說,這花名叫‘暮溪花’,它會引領善良的人,去往最美好的地方。”
林蒼接過花,點點頭。
夢阮一把丟下手中的傘,跪下來對他哭道:“想哭就哭出來吧。。。。。。”
林蒼抬起眼,說道:“阮兒,我哭不出來。”
夢阮聞言卻大哭起來,和他一起掩埋在這深深的大雨里。
後來,林蒼拉着車輪子,將父親和母親埋在了一起,然後在墓前長跪不起,夢阮原想勸他,卻被自己父親攔了下來,他嘆道:“由着他吧,人,從來就是沒有退路的,他總有一天會醒悟過來的。”
林蒼跪在墓前哭了整整三天,夢阮每次送來的飯,他一口都沒動,她知道他不會動,可總得看上那麼一眼,才放得下心。
也許善良的人真的會去往最美好的地方吧,第三天的時候,父親的墳頭便開滿了暮溪花,那個時候的雨,也終於停了。
林蒼支撐不住,倒在了墓地里,發了半個月的高燒。
人的一生里,有最美好的時光,便會有最深的憂傷,你會不斷背着傷痛和沉重一路向前,只有在某一瞬間忽然長大時才會發現,那些在你心裏留下傷口,或者治癒你傷痛的人,都會逐漸從你的生命里消逝,那些明明滅滅的記憶也只有你一個人會在心裏篆刻,人要學會看開,也要學會放手。
林蒼終於從悲傷中走了出來,只是心裏的傷永遠結成了一道疤。
他還是會跟夢阮一起去湖邊兒划船,聽着她嘰嘰喳喳說春夏秋冬的湖是什麼景象,還說自己忽然有一天看到滿湖的荷花,才知道他當初是從這偷剝來的,也是這一天,他同時見到了兩個人,一個是衛夫,一個還只有十歲的柳榆。
衛夫經常都呆在永鄉鎮,聽說他手藝很好,沒事兒就編編草帽什麼的,至於其他的,林蒼也沒在過問,因為他比自己更早成了孤兒,可是他似乎比自己要樂觀的多,總是把笑容帶在臉上,而且還特別沒臉沒皮,因為他總開玩笑說,他要賺很多的錢來娶夢阮。
至於柳榆,只是一個小孩兒,他不會像族長那樣,把失去親人的痛苦,算在一個無辜的人身上,說來他也是不幸的,十歲就沒了父親,但同時他又是幸運的,因為他是族長的嫡長孫。
他想着自己也應該回去了,回山裡去,帶着自己的大黃,一輩子就住在山裏。
可夢阮總纏着他,說的最多的就是她要嫁給他。
林蒼只好無奈道:“我什麼都沒有,只有大黃,你讓我用什麼來娶你?”
夢阮認真的說道:“其實用大黃也可以。”
林蒼:。。。。。。
然後說他從沒見過,有哪個女孩子的聘禮是一隻狗的。
夢阮笑着說,那隻能說明我們獨一無二嘛!
林蒼:。。。。。。
夢阮道:以後呢,我們就叫男、女、狗,或者叫狗、男、女也行。
林蒼瞬間啞言,這話聽起來好像有哪裏怪怪的!
姬曦看着他眼裏的光芒,與他第一次看見他不悲不喜,不悲不傷的面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姬曦問道:“那你娶她了嗎?”
他搖搖頭,笑着說:“我答應她,會在十八歲的時候娶她,等我真正成為一個男人的時候。”
他說著輕嘆,“但是不幸的人,只會永遠的不幸。”
他道:“自那大雨後,便是漫長的飢荒,永鄉鎮裏的人來村裡繳了所有的存糧,那是關乎生命的大事,誰會主動上交呢?於是他們便放火燒了這個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