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交鋒
學子們魚貫而出,堂中頓時空了好大一塊。聖上不是那等磋磨人的性子,給每個人都賜了座,又讓內侍將眾學子的文章發了下去。眾人坐下又奉了茶后,聖上才開口:“方才諸位愛卿也傳看了文章,又聽了諸學子的話,不知有何高見?”
這流程很熟悉了,每一回殿試后都有這一遭,基本上都是老油子。禮部尚書拈鬚道:“老夫覺得,蘇學子名門之後,頗有其祖父品格,三甲應有其一。”
“若是說到名門,在場,誰還能比得上張閣老家學淵源。”吏部尚書開了口,“今日御前,其對答如流,看問題也一針見血,在下覺得,當居狀元。”
大理寺卿點頭附和:“確實如此。”
聖上面色如常:“張卿,你如何看?”
張繪面露微笑:“老朽侄子此番下場,本應避嫌,蒙皇恩允了老朽在旁觀看。依着律法,老朽實該避開,不敢妄言。”
“張閣老果是高風亮節。”太常寺卿捋須道,“依在下之見,顧明軒實乃寒門翹楚,當進三甲。”
聽到顧明軒,戶部尚書目光一亮:“顧明軒善農事,陳岩對商事頗為了解,兩者年紀都不大,但卻頗為沉穩,熟知民生之事,實乃大華之幸。在下認為,兩人皆該入三甲。”
太府寺卿也點頭:“兩人着實不錯。”
基本上一半人說了意見。聖上轉頭道:“江大人,你此番點了學政,對各處也有了諸多了解。依你看,該當如何?”
聖上此言一出,禮部侍郎忽然道:“方才說到張大人須避開,江大人,是否也該避開?”
“哦?”聖上眉微微一挑,“此言何解?”
江楚半分沒有猶豫地回道:“回聖上,在下前日已在黃沛老先生的見證之下,與陳岩的胞姐定親,確該避開。”
聖上一怔,隨即臉上露出笑容:“我說你上回怎地上摺子請求在臨城多留一段時日,原是如此,倒是一樁美事,難怪你要避開。換了是朕,就算是避開,這心中也是美的。對了,這陳家,是何處人士?“
江楚目不斜視:“洛城陳家,平遠侯之後。”
平遠侯?聖上仔細想了一想,才想起到底是哪家。原是建朝之初分封的爵位,後頭倒是沉寂下去了,沒想到如今又出了這樣一位出色的子弟。聖上又問道:“陳家這麼多年,沒人在朝為官?”
“十年之前,岳丈中了進士,點了外任。不過四五年前,夫婦兩因路遇意外去世。除此外,無旁人了。”江楚回話時,目光不着痕迹地掃過張繪。
張繪垂着眼,雙手攏在袖中,一點兒也沒有異常。聖上聽了江楚之言,也只是唏噓了一番:“這陳岩年紀如此之輕,倒有如此見識,其姐想來也是一位剛強之人,不枉了侯府後人之名。”
眾人聽聖上此言,便知聖上意思。偏偏這御史台大夫道:“江大人說是避開,這話語中,卻是一字一句都在為這陳岩分解啊。”
“正是。”太常寺卿也附和道,“哪個學子都是十年寒窗讀出來的。陳岩年紀尚幼,又豈能辦差?”
立刻又有人應道:“這話說得沒錯。陳岩畢竟年幼,怎能當得前三甲。聖上體恤舊臣,也當思及江山社稷。”
聖上冷笑一聲:“江山社稷?朕想問眾愛卿,幾人知道如今米價幾何?油價幾何?鹽價幾何?”
方才還七嘴八舌的眾人齊齊噤聲。
聖上環視四周:“天天把社稷百姓掛嘴上,連這最基本的東西都不知道,那你們從何處替百姓着想?”
堂中一片寂靜。
聖上不再多言,提起御筆排了次序,吩咐內侍給眾人看。眾人一看,立刻有人就反對了起來:“聖上,豈能讓晴空書院三人皆在前三甲,這國子監和一粟書院的學子該如何想?”
聖上將手中硃筆擱下:“自創立科舉開始,這科舉便是不問出身,只看學識。若是依着學子出自哪個書院這樣選,何必再設一個殿試?文章你們也看了,今日殿試你們也瞧見了。國子監和一粟書院的學子對答如何?晴空書院學子對答又如何?你們誰在十五六歲的年紀,能寫出顧陳兩人的文章?”
眾人紛紛沉默了。良久,禮部侍郎道:“顧陳二人文章確實不錯,但,張松學子也十分不錯。這探花之位,是否要斟酌斟酌?”
大理寺卿也道:“張閣老侄子這文章也頗為不錯,聖上,閣老勞苦功高。”
聖上一笑:“朕還以為,今日是選閣老門生,而非天子門生呢。張閣老,你覺得呢?”
此言一出,張繪立刻起身跪下:“臣惶恐。臣觀幾位學子文章及御前奏對,這前三甲實至名歸。臣無異議!”
聖上站起身來,從御案後走出來,親自扶起張繪:“張閣老為江山社稷鞠躬盡瘁,朕心裏明白。若是沒有閣老的輔佐,也沒有朕的今日。閣老放心,朕定會為令侄指一個好去處,歷練歷練,往後,他還要幫着你輔佐朕呢。閣老前日提的西北駐軍之事,朕准了。”
張繪起身,雙目滿是淚花:“臣,謝聖上!”
聖上要去更衣,也讓眾臣去稍作休息。走出正殿,便有人衝著江楚笑着揖禮:“江大人,又是小舅子又是晴空書院,你這是春風得意雙喜臨門啊。今科,看來江大人是最大的贏家啊。”
“大人言重了。”江楚瞧見張繪過來,面上微露笑意,“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盡臣子本分而已。”
張繪聽到這話,不甚在意地看了他一眼。旁邊的吏部尚書低聲道:“閣老,不過是個三甲,聖上要推這晴空書院,自是要做出點兒樣子。這入了職,才知高低呢。”
大理寺卿也低聲道:“正是。聖上這一番舉動,只是將三人架在了火上烤。聖上金口玉言,自是沒人敢質疑,可這三人,尤其是這江大人和晴空書院的關係,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正值這時,內侍宣眾人進去。張繪整整衣襟,昂首走了進去。
“怎麼還不出來啊!”石榴的脖子伸得老長,牢牢鎖定着皇宮門口,“不是說只有十個人,怎麼這麼久?”
“應該快了。”陳苗苗覺得坐得有些累了,索性起身,“我下去站會兒。”
“我跟姑娘一道去。”石榴也跟着她一併下去。
前兩日一直春雨綿綿,今早起來終於停了。此刻的天空湛藍如洗,只有遠處飄着幾朵白雲,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和煦的春風中,陳苗苗深呼吸了幾口氣。果然是普通人都不敢來的皇宮門口,人少空氣都比其他地方顯得清新許多。
陳苗苗在看護城河水。石榴十分羨慕地看着宮牆,當看到宮門的時候,她驚喜地道:“咦,姑娘,三扇門都開了呢。”
三扇門?陳苗苗心中一震,忙轉過頭來。日常進出臣子內侍們都是走兩邊的門,正中的門除了聖上進出之外,也就是皇后大婚時進入,除此外,能開啟的情況就只剩下一種,殿試前三甲會從中門出來。這是一生僅有一次的殊榮。
陳苗苗看着那洞口,喃喃道:“來了。”
宮門雖說只是一個門,卻是穿越整個宮牆的,頗有些距離。陳苗苗牢牢鎖定着門口。終於,門洞中出現了鮮艷的紅色。陳苗苗的目光落在了三個人身上。
“姑娘,是少爺!”石榴欣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許是有所感,陳岩往這邊看來。相隔那麼遠,姐弟兩並不能看清對方的面容,但是他們不用看,都知道對方如今是什麼心情,因為,那也是他們自己的心情。
眼見着他們往一側走去,陳苗苗收回視線:“走吧。”
石榴一怔:“啊?我們不等少爺了嗎?”
陳苗苗燦然一笑:“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他們這會兒要跨馬遊街了!”
“跨馬遊街!”石榴的雙眸立刻亮了起來,“對啊。這會兒結果出來,馬上就張榜了,還專門有人等着榜下捉婿呢。這狀元榜眼探花都要騎白馬遊街,不知道少爺能收到多少手帕香囊呢。”
陳苗苗上車的動作頓了一下:“容與還那麼小,應當不會吧。”
陳苗苗他們的馬車自然快過了被眾人圍觀的前三甲。她本打算去主街湊湊熱鬧,發現已經被圍得人山人海,擠都擠不進去。所幸這裏離店裏比較近,她便讓馬車先回去,自己帶着石榴去店裏待一會兒。隔兩日要回去一趟,到時候還不知道多久會來京城,她得把這邊的生意交接好。
謝維仍舊記着上回找商鋪的事情,便給陳苗苗尋了個靠譜的掌柜。經過差不多一個月的培養,這掌柜差不多能出師了。這幾日陳苗苗刻意沒來店裏,這會兒來了正好查賬,一邊問他這幾日可有什麼事。
賬目做得很清晰,對答也十分流利,看上去是花了心思的。聽到陳苗苗的問話,掌柜有些苦惱:“有個問題,就是這生意太平均了,看不出漲落。我想着,是不是還要想個法子宣揚一下。”
賬本上確實顯示生意很穩定,穩定得連點起伏都沒。陳苗苗正在思索,忽聽得外頭一陣喧嘩。她抬頭,就見幾匹高頭白馬停在了他們門口。白馬上坐着的三個人都穿着紅袍,陽光照耀在上頭,越發鮮艷了。
陳苗苗眼睛一亮:剛還說著這件事,免費的宣傳這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