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魅族可以依靠夢境傳信。斐望淮不好潛入仙修大軍陣營,便用治療她時殘留的魂火入夢。
兩人當年在塔底遇到日晟尊者,為她重塑道心時靈氣互融,夢境自然而然就共通,只是他第一次進入她夢境,沒想到會出現在這裏。
這是蓮華宗的孤星山,並非她常來的地方,倒是他的秘密據點。他潛伏蓮華宗時,由於魅族血脈會隨圓月覺醒,特意在杳無人煙的後山瀑布躲過此劫,依靠冰冷刺骨的流水來壓抑躁動。
此處連同門都不知道,他卻不知她何時來過。
楚在霜回過頭來,果然看到斐望淮。
他濕潤的墨發披散,臉上沾染清亮水液,身上白衣早被瀑布沖透,露出流暢柔韌的肌肉線條。水霧環繞,淋淋漓漓,如同危險又昳麗的精怪,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吸取神魂。
當年月色下驚鴻一瞥,跟眼前景象別無二致。
明明一整天盼望傳信,無奈碰面的地點不對,連交談語氣開始變味。
她被他握住手腕,又見他衣衫濕透,眼神莫名發飄,不知該落何處:“什麼意思?”
“入夢只能選擇你記憶里去過的地方。”他眼眸漆黑,睫毛落滿晶瑩,慢條斯理道,“我倒是不知道,你還來過這裏。”
“蓮峰山那麼大,我想去哪兒去哪兒,來這裏有什麼不行?”楚在霜道,“你擅自闖入別人的夢,怎麼有理由先指責我?”
沒準是知道在她的夢境,沒準是確認他並非真人,僅僅是貿然進來的神魂。她的膽子猛然間就變大,準備死不承認過往罪行,堅持聲稱來此是個巧合。
“口氣還挺霸道。”斐望淮被她氣笑,不禁出言質疑,“蓮峰山那麼多地方,偏偏這裏印象最深?”
“沒錯,這是我的夢境,我想去哪裏都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微抬下巴,抑揚頓挫道,“你管不着——”
或許是熟悉環境讓她放鬆,她又露出蓮峰山上討打模樣,總裝得善良無辜,將人氣得牙痒痒。
她沒暴露仙魔之氣前,他就應該看出來的,她有一丁點壞,談不上多惡劣,卻總用在他身上,就像塔底的作弄,又如夢見了這裏。
正因如此,他在那些年裏對她愛恨交織,第一次覺醒血脈時,發現夢中對象是她,不亞於受晴天霹靂。攸關生死的對手不知不覺在他心間生根,那些日積月累的相處被釀成辛辣的酒,在喉間及體內帶來陣陣灼燒之意。
此事對自視甚高的他來說,是難以忍受的奇恥大辱。偏偏她還一無所知、無動於衷,坦坦蕩蕩將他看作棋友,一如徹頭徹尾的獨角戲。
因此,每逢月圓夜湧現旖旎思緒,他就用瀑布寒水懲罰自己,藉此沖刷由她而生的自厭及慾念。
他那時以為她不懂這些,卻沒料到她來過這裏。
“看我做什麼?”
楚在霜面對他幽幽目光,她嘴上相當硬氣,眼神卻閃爍起來,耳根升騰起赧意,跟當初被他發現風流艷冊時差不多。
這一幕讓他頗為懷念,觸動諸多回憶的碎片。他們在蓮峰山爬塔弈棋,偶爾到紅塵澤挑選雜物,在高塔上賞燈觀月,去群山裡御劍飛行。
沒有那些生死較量,沒有那些沉重戰事,不是什麼仙尊或魔尊,更無需挑起什麼擔子。
就像回到了過去,只有她和他而已。
斐望淮沉吟許久,倏地綻放笑意:“你想去哪裏都行?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楚在霜察覺他略微低頭,連帶一縷濕發蹭過自己,不冷卻帶來酥麻癢意。她鼻尖感受霧氣潮潤,嗅到一絲他的氣息,是青柏被甘露澆過的清冽,悶聲道:“對,怎麼了?”
“那你猜我為什麼來這裏?待在這裏想做什麼?”
她眸光微顫,心裏忽一跳,故作不明道:“……做什麼?”
他站在她的身後,依然沒有放開手,只盯着她白皙如玉的脖頸:“恨你。”
“什麼?”
下一刻,波浪飛濺,水花漾起,他伸手一拉,從后摟住她。
他們本似有若無依偎,現在徹底緊貼在一起,清澈潭水從身邊環繞而過,依舊無法降低彼此肌膚相觸的溫度,沒辦法平復如鼓般躁動的心跳。
“恨你懵懂無知,恨你遊刃有餘,恨你毫無戒心將我視為友人,恨你在夢中將我一劍穿心……”他將臉埋在她脖頸,緊貼那細膩皮膚,接着深吸一口氣,悶聲道,“……還讓我動了情。”
過去的自我唾棄及矛盾之情,終於借多年後的夢傾瀉而出。
那些說不出口的隱秘情愫,連帶克制的慾望及妄想,曾經被拋入深潭來藏匿,現在隨流水漾起,重新漂浮出水面。
“我每次到這裏,都是過來恨你。”
濕熱呼吸在她頸側蔓延,如細密躥動的電流,帶給人發麻的觸感。
他只是湊在她耳邊說話,然而嘴裏每蹦出一個字,都像印下濕潤輕柔的吻,甚至讓她立不住腳,最後倚靠在他身上。
明明話語聽着有股狠意,卻由於習慣他的彆扭,讓她品出另一種滋味。
他說來這裏恨她,但她分明記得,他在水中……
她忽然臉紅耳熱,似窺破他的情絲。
可能他就是如此擰巴,抒發真情時也要偽裝,一如熊熊燃燒的魂火,讓四周升騰起高溫,外表卻是寒涼的冰藍色。
許久后,她屏住呼吸,按捺下心跳,試探道:“這好像……不是恨……”
斐望淮聞言抬起頭來,不再挨着她的脖頸,臉頰卻蹭上她耳側。他黑眸里漾起一層光,宛若月輝下粼粼的海,輕聲道:“那是什麼?”
“這要是恨的話……”她咽了咽,抿唇道,“……恐怕我也恨你。”
他要將此情喚為“恨”,只怕她也得恨他了。
此話一出,斐望淮呼吸一亂,宛若被驚雷擊中。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臟卻快跳出喉嚨,凝視着她殷紅的唇,同樣緊張得要無法呼吸。一直以來,不斷抑制洶湧的感情,不敢直接去傾訴什麼,畏懼再像通天塔時一樣,自作多情后被她放開,才用卑劣又可恥的手段引誘。
他不確定她究竟何意,或許來四象玖洲,是為天下而非他,不願她被別人引走注意,才屢屢施用魅族天賦,彷彿唯有此法才能確認什麼。
但她現在卻說,他要恨她的話,恐怕她也恨他。
半晌后,他開口:“不是恨。”
楚在霜正要開口,反問他那是什麼,卻感覺唇瓣落下親吻。
這吻跟上回截然不同,那時他故意引她上鉤,僅僅是被動地承受,不敢貿然做任何動作,現在卻彷彿得到應允,滾燙急促的吐息糾纏不清,纏綿而深入。
她察覺自己呼吸被奪取,大腦逐漸升起蒙濛霧氣,不忘暗罵他狡猾至極,總嘴硬不肯直面坦露真情,經常用這種方法打亂她思緒。她張嘴故意咬他一口,卻發現他紋絲不動,往常隱忍高傲的人,竟也徹底沉溺失神。
一如她當年窺探他動情,只是她不再躲藏礁石后,反被直接鎖進他懷裏,用溫熱柔軟的唇舌安撫。
皓月高懸,水聲汩汩,往昔的慾念攪亂一池潭水。
迷離幻夢中失去仙氣和魔氣,她沒法再用無我劍勾纏住他,只能用雙臂回攀住他脖頸,指尖下意識地溜進他領口,很快觸摸到堅硬的背部線條,發現他身軀些許微妙變化。
惡作劇的念頭油然而生,她伸手想要去碰,卻被他側身躲過,又妄圖用膝蓋蹭,惹來他濃黑深沉的目光。她頗不服氣,乾脆回瞪他。
斐望淮當真不知,她從何學來的作弄手法,千方百計地想逼他出糗,上回就在塔底擺弄一番,這次沒劍刃還敢上手,不怒反笑道:“都看過兩回,還沒有盡興?”
一次是孤星山,一次是通天塔,她用此法戲弄他時最為起勁,偏偏她總是神色盡收、安之若素,從未讓他見識過她迷亂失態之刻。
楚在霜駁道:“這回在夢裏,算不得數的。”
斐望淮挑眉:“夢裏算不得數?”
“對。”
“既然如此,是你說的……”他抓住亂摸亂動的爪子,用魂火制住她手腕,“夢不算數。”
楚在霜不料他作弊,無我劍在夢中無用,魂火卻能離奇生效。
她剛要出言抗議,卻被他半抱放在石壁上,接着感覺領口被拉開,一連串濕熱的吻如羽毛落下,順勢就滑落到最深處,帶來讓頭皮發麻的顫慄。
那日,她用無我劍觸摸他全身,欣賞意亂情迷的氣喘。現在,她遭到報復,他沒有劍刃,反用上唇齒,似要將塔底經歷之事,一一盡數還到她身上。
深潭之中,她被放在石壁上動彈不得,他卻俯身攪動陣陣情熱。倘若只看垂下的漆黑睫毛,他簡直像躬身朝拜的信徒,沒人能猜出他究竟做什麼。
偏偏她長着眼睛,能看見他的動作。
她被此幕驚到,羞憤道:“你……”
聽到她的聲音,他才抬起頭來,唇角的水意潤澤,話語卻愈加露骨。
“你不都說了,這是你的夢。想來是你日有所思,所以才會荒誕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