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津輕物語】

津島修治歪着腦袋,期待他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一之瀨燐只是“哦”了一聲，隨後感嘆道：“家主大人還真是嚴厲的父愛啊。”

津島家主的父愛如山體滑坡泥石流，津島修治本來妄圖看笑話的心思被壓下,他皺着一張臉：“你忘了我剛剛背上的傷口嗎，這可都是被你口中充滿父愛的家主大人打出來的哦。”

“傷口已經沒有啦，少爺。”一之瀨燐get不到對方語氣里的冷淡,他敷衍地撅起嘴，“呼呼~痛痛飛走了。”

雖然攻略對象被限定在津輕，但這個遊戲副本的擴展範圍極大,按照現實的世界地圖一比一地複製進遊戲裏。

與廣闊的地圖相比,津輕的故事就如同一隻不起眼的振翅的蝴蝶。

這個遊戲副本最大的特色就是隱藏在都市生活下的異能力,千奇百怪,無所不能，各種各樣的能力都有。遠的地方不說,近的地方在日本境內,橫濱是在異能力者專用地下網絡里提到名字次數最多的一個城市。

小機械人淡定地拔掉網線。

津島修治的手腕比一般少年的細上一圈,輕輕一折就會被折斷,白到泛青，一點都不像一個健康成長的孩子。

他將手搭在津島修治的脈搏上。

撲通、撲通，一聲高過一聲,看似瘦弱的小主人擁有比誰都頑強的生命力。

不愧是他特地跑到橫濱去偷來的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特效藥膏,橫濱是異能力者扎堆的混亂之地，珍貴的醫療異能力者也出現在此地。一之瀨燐也是用數十次讀檔作為代價確定這名叫與謝野晶子的異能醫生,和另外一名能夠將異能表現凝固具現化的異能力者。和他們交易后才得到一枚可以瞬間治癒傷勢的結晶。

……再用一些，額……不那麼光彩的手段讓可以無效化所有異能的津島修治處於心臟停跳異能失效的狀態。

“一之瀨燐醬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沒有啊,”一之瀨燐搖搖頭,“少爺已經是快13歲的大男孩了。”

與這個下仆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津島修治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翻身側躺在寬大的和式榻榻米上，只留給對方一個孤絕的背影。

他將滿背影都寫上了不高興。

主人不高興就是小機械人的失職，難得一之瀨燐似乎意識到修治少爺的情緒不明地低落。他眼珠子一轉，試探性地開口：“那修治少爺，你今天的傷是怎麼回事？”

本以為他不會回答的。

哪知津島修治突然興奮了起來，他立馬坐起來，忘記了女僕長曾提到過的“貴族禮儀”，手舞足蹈地比劃：“那個男人年紀比我大兩輪還多，自稱我的兄長，還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太可笑了吧。”

他為自己今天一身的傷沾沾自喜。

“那種一直把我當成工具的眼光我可是很明白哦，我給他設了個圈套沒想到他還真上當了。雖然我被父親打了一頓，但那個男人也永遠失去他最看重的家主之位。”

“啊啊，真是貪得無厭啊。”

津島家是津輕地區的大家族，自詡貴族，家規森嚴。這屆家主有六個孩子，最小的孩子就是原本被養在母家的津島修治。

前幾年因為異能世界大戰的緣故，異能者崛起，老牌貴族津島開始沒落。本來若是持續下去，這個家族會就此消散在歷史，但是最小的孩子讓津島家又有了崛起的希望。

因為這個世界，是有異能力者的。而津島修治，是津島家族唯一的異能力者。

家主做了一個自以為很明智的決定。

他把津島修治接回本家，安置在別苑撫養長大，卻不允許這個孩子外出，也不允許他接觸現代社會，連丁點的父愛都吝嗇。

津島家主企圖用這種手段掌握一個還不足十歲大的孩子的人生，打斷他的翅膀，手足都帶上鐐銬，將他徹底地完全地綁在津島家族裏。讓他在津島家腐爛、生根，成為這株巨樹生長的養料。

家主尚且如此，修治其他兄姐又能好到哪去，他們默契地將其視作工具，既想控制他作為打通上層的敲門磚，又敬畏他非人的力量。

“燐哥哥，你覺得我是不是太殘忍了？那也算是我的長兄吧？”在今晚宴會上，他仗着誰都看輕他的年紀，成功坑到年紀最大的兄長。

臉頰上尚帶有厚厚的嬰兒肥，津島修治平靜地看向佇立在床前的僕從。

明明還算是兒童的年紀，他鳶色的眼睛中卻多出不屬於未成年人的算計和遲疑。

可這些都是小機械人讀不懂的空氣，一之瀨燐的語言處理模塊自動將修治的論述總結為少年幹了一件大事，所以正眉飛色舞地向他講述豐功偉績。

要怎麼獎勵少年呢？

將指令在數據庫里走了一圈，一之瀨燐有了主意。

他彎下腰，抓住小主人的腋下，然後趁他沒反應過來，將他托舉過頭頂。

被托舉的那方宕機至少三秒鐘。

“你……你幹什麼啊？快放我下來！”

突然的懸空讓小少年手足無措起來，他的腳在半空中亂蹬。

對於主人的指示一之瀨燐向來令行禁止，他把津島修治放回床上，還替對方理順因為晃動而落在眼前的碎發。

“修治少爺不喜歡這個獎勵嗎？”一之瀨燐疑惑，“這個動作在社交網絡上很流行啊。有超過43%的父親表示他們和孩子這麼玩之後親子關係都有所加強呢。”

津島修治：“……”

誰和你是父子關係啊！

他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首先就不是親子關係，是少爺和他衷心的奴隸！現在衷心也不衷心了，以下犯上，這種奴隸不要也罷。

小少爺的眼神死不知又刺激到一之瀨燐的哪根神經，小護衛眼神亮晶晶地躍躍欲試：“再來一次？”

“不要啊！你給我出去！”

*

津島修治開始養傷。

小護衛給他全身都纏上繃帶。他纏得很有美感，白色的紗布繞過脖頸和後背，還應主人要求將左眼也蒙住。

少年被一之瀨燐打扮得像個精緻易碎的瓷娃娃。

他熟練地在津島修治的頭頂打上一個直挺的蝴蝶結。

“我說，有必要這樣嗎？”他點點自己的頭頂，“裝病也不至於打扮成這樣吧。”

“修治少爺，治癒異能是很隱秘的事情，還需要您幫忙保密的。”一之瀨燐將繃帶的尾巴塞到蝴蝶結後面，棒讀道，“而且少爺也不想上課吧，剛好可以躲開老師哦，真是一舉兩得呢。”

為了掌控津島修治，連外出上學都不被家主允許，修治的課程是請家庭教師在別苑完成的。

一之瀨燐對着數據庫中的時尚雜誌插畫研究，很好，綁上繃帶蝴蝶結的修治少爺也是時尚的藝術品。

“修治少爺，一會我要出門去和廚房的負責人一起採購新鮮食材哦，晚上回來我們吃海鮮鍋怎麼樣？”一之瀨燐提議道。

他給坐在屋檐下的少年披上防晒的薄外套。

被太陽曬得有些懨懨的津島修治將手舉起阻擋眼前的陽光：“多帶點蟹肉回來。”

一之瀨燐像是被分配了什麼重要的任務，一臉嚴肅：“那我一定把本家廚房所有的螃蟹搶回來。”

倒也不必。

津島修治努了努嘴，想是這麼想，他倒也沒有阻止一之瀨燐。說白了，想吃蟹肉的是他誒！

那當然是越多越好啦。

略微收拾了一下房屋，一之瀨燐提着一個袋子便一蹦一跳地離開。

太陽真大啊，陽光好盛，讓人昏昏欲睡。

一之瀨一直念叨不能在屋外睡覺，擔心風忽然轉涼，吹一吹就讓身體本就不好的津島修治着涼感冒。

難得煩人的傢伙不在家，棕發少年不管不顧地躺倒在屋外的長廊。他看着雲捲雲舒，朝陽起落，一隻白鷺從別苑天空的左邊劃過，越飛越遠，直到高高的白牆遮住了視線。

“真自由啊……”他再次感嘆道。

他微眯着眼睛，享受片刻的閑暇。只是這時間實在太短，沒過多久，別苑的大門外就傳來一陣喧嘩。

“別拉着我！我是家主的長孫，來給小叔叔送禮的，你們憑什麼攔我！”津島家護衛巡邏的路線以修治所在的別苑為核心，當他們發現有可疑人物在別苑門口鬼鬼祟祟的時候，第一時間上前盤問。

哪知道鬼祟的傢伙居然是長孫大人，就是被津島修治害得丟失未來家主之位的，那位好大哥的兒子。

“家主說過，盡量不要打擾修治少爺。”護衛也很為難。

被吵鬧吸引過來的主人公推開門，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拉扯中的人，明明他和這位小叔叔的年齡相差並不大，體格反倒是長孫的個頭身材更加壯碩，然而他每次看到津島修治都會覺得可怖，彷彿少年體內是一個深不可測的寒潭，一呼一吸都會凍傷他的神志，損傷他的心神。

被他盯住的長孫頭皮都要發麻，他硬着頭皮想要開口。

“可以喲。”修治想好了似的，提前打斷了他，“親戚難得見一次面呢，想來就來唄。”

長孫逞強地扯開護衛的手，跟隨和他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小叔叔進門。

他手上還提着大大小小的禮盒。

津島修治看了他一眼：“來都來了，怎麼還帶這麼多禮物。”

“父親前幾天冒犯你了，我是代替他來賠罪的。”他的父親就是前些天被修治坑得失去繼承權的長兄。

長孫的面色很難看，他乾笑了一聲，“聽說你最愛吃草莓大福，我父親特地讓人從橫濱最有名的老店旋渦帶了點給你，希望你不要怪罪他之前的冒犯。”

“哦。”

津島修治慢吞吞地吐出一個音，再沒說一個字。

意思也很明確。

禮送到了，你人也可以走了。

“好歹也嘗嘗吧，畢竟這是我們家的一番心意。”不知為何，長孫一直賴着不走，非要親眼看見津島修治吃下大福，原諒他們一家。

津島修治確定這盒草莓大福百分百有問題。

估計是毒藥吧？他可有可無地想着。

就這麼死掉遂這些人的願如何。他隨意地從盒子中抽出一塊甜點，白色的糯米皮包裹着豆色的餡料和新鮮草莓，怎麼看都可可愛愛，軟軟的一團落在掌心，看上去就食慾大增。

如果一之瀨燐知道這是加了料的東西，肯定要炸毛地把長孫一家連同禮品當垃圾堆掃丟出門。

他把手中怎麼看都有貓膩的大福咬了一口，壓在舌底，像趕蒼蠅一樣：“行了，你可以走了。”

長孫期期艾艾地一步三回頭。

然而客只送到一半。

“修治少爺，我回來啦！”本來計劃需要花一整個下午購物的一之瀨燐突然出現，他鬼魅地出現在津島修治的身後，嚇了後者一跳。

津島修治：“……”

壞、壞了，大福咽下去了！

毒藥順着喉管落進胃袋，又順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不過幾秒，津島修治立刻出現了中毒的徵兆，倒在地上痙攣發作。

滾落的大福，草莓大福的禮盒和逞強幹站的長孫。一之瀨燐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下意識地使用讀檔回到前一刻。

[存檔讀取中……]

“我回來了。”

購物歸來的一之瀨燐老老實實地從正門走進來，都不用花費太多內存運算，決策支持模組立刻得出結論，剛剛津島修治吃下的毒藥出自手中拿的大福禮盒，將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長孫大人是罪魁禍首的概率高達80%。

“現在我沒有心思跟你理論，不過等修治少爺穩定下來，我一定會來找你算賬的。”穿着黑白下人制服的一之瀨燐站在長孫身後，冷靜地警告嫌疑人。

“你算什麼，你不過是我家的下人！”

“閉嘴。”一之瀨燐冷淡地看着他，“滾出去，或者我動手讓你滾出去。”

人類利益至高無上也沒用。

對一之瀨燐而言，主人的安全高於一切，任何傷害主人的人類在他眼裏都自動脫離了人籍。

沒有直接殺了長孫已經是一之瀨燐克制過的結果，在光天化日下動手的結果會鬧得很難看，對津島修治可算不上好結局。要動手的話，也應該挑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切換到屋內，一之瀨燐把所有人都趕出去，只留下他和小少爺兩人。

他握住津島修治的手，小主人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變得更加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落。

兩個人同時開口。

“你背着我在屋外吹風了？”

“你怎麼知道長孫小弟弟有問題？”

“不是，沒有，我才沒在外面吹風！”光明正大當著一之瀨燐的面將毒大福吐進垃圾簍里，津島修治快速否認三連，他是誰，還是個小糰子的時候就熟悉掌握了甩鍋技能的津島修治。

他根本沒給一之瀨燐開口的機會，裝作一副被惹氣惱的樣子，沖一之瀨燐狠狠地磨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嗯？你也是異能力者？你沒法對你的能力保密了哦，是時間系的呢。”

反應敏銳，思維也很迅速，看來毒藥沒有影響他的身體。

——但是推理方向完全錯誤了呢。

遊戲的事情才不可能告訴他。

一之瀨燐沉默地不發一言，讓津島修治更加肯定他多次反覆的動作一定是異能力。之前受傷的時候他就覺得奇怪了，為什麼一之瀨燐的第一反應是跑路去了橫濱一趟，還知道人間失格的特點，卡着異能失效的時間差救活了他。

一定是因為異能力。

津島家的異能者稀缺，如果被人知道了家養的小僕人也是異能力者，那津島家主必然不可能讓這種人物留在他身邊做一名小小的護衛。

那時就是一之瀨燐離開的時間。

果然人所渴求的一切有價值之物，在得到時就註定了失去的一刻。

津島修治一瞬間腦袋裏轉過了很多念頭，卻很難從他恆定不變的表情種看出端倪，他像個真正的小孩子，露出可愛的笑容。

“一之瀨……”

僅僅叫出來一個名字就被打斷。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之瀨燐就說道：“修治少爺，我算了下，您在津島家長成一個可靠的大人的概率不足10%。”

“保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是吾輩職責。”一之瀨燐淺淺地勾起笑容，“您也不喜歡這裏，對吧？不如我們一起離開津島家吧，這裏也太危險了。”

完成津島修治的願望亦是一之瀨燐的職責。

先有將兒子打成重傷的家主，后又想要下毒報仇的侄子，還有將津島修治視作工具的兄弟姐妹們。

津島家並不適合津島修治成長，被禁錮在這裏的小主人渴望自由，那有什麼比離開更迫切重要的呢？

他的身份是津島家為重要家庭成員培養的護衛，應當忠心耿耿，為津島家奉獻一生，如今一之瀨燐卻面無表情地說出背叛的話，輕描淡寫地就將津島家拋到一邊。

“我會保護您直到您順利離開的，修治少爺。畢竟我是您的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