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第35章
緣木求魚04
師徒關係,從前是一道羈絆,眼下是一道枷鎖。
艾吃魚為人正直,極具責任感,戴着這道枷鎖,他在謝元珊面前,一如既往是師尊,從不滋養埋藏
在心底深處那份悸動。
仍記得師徒從下界回來那次,在瀑布水潭中,他第一次對徒弟臉紅,此後卻未敢深想,只一心關心
徒弟的大道。
謝元璟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對方愛了便死纏到底,彷彿沒了愛人便會死。
細數過去元璟所做的種種,比眼下為愛折磨自個的痴男怨女還要瘋狂執迷。
艾吃魚每每想起,心緒難平,自己這個徒弟啊
等晏郎看到救命恩人口中的“心上人”,表情自是十分精彩,這位氣質疏冷的高大劍修,便是救
命恩人的心上人么!
“師尊。”由於戰鬥場地過於逼仄,謝元璟身影略微狼狽,骯髒的血跡沾染衣衫,在擊敗蜘蛛后未
曾收拾自己,謝元璟便匆忙回到艾吃魚身邊。
晏郎聞言,表情又是驚詫,原來是師徒倆,救合恩人真是會開玩笑!
“蜘蛛死了嗎”艾吃魚從情緒中抽離出來,隻眼神中暖意未消,看人時顯得暖融融。
謝元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嗯,死了。
”多謝二位搭救!”晏郎起來跪拜,被蜘蛛抓進來那一刻,他心若死灰,以為這輩子再也回不到
心上人身邊,沒想到絕處逢生,心下激動,誠懇叩拜道,“兩位大恩大德!晏郎沒齒難忘!’
"不必客氣。”艾吃魚躲開徒弟那過於熾熱的視線,與晏郎說道,“你勇氣可嘉,真誠可貴,明
知此地危險,卻毅然決然前往
“這又有什麼”晏郎不好意思道,“恩人也是有心上人的,便知道,為了她,無論做什麼都是
值得,死也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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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赤誠的一席話,聽得艾吃魚不免心緒浮動:“但你死了她會傷心。
假如最後還是走不到一塊,那又如何是好
非要一死一傷么
難道不能,各自安好
“她會傷心,但她知曉,我這樣愛着她,我不悔。
”晏郎低聲。
“你離開三年,若是她已經另嫁他人呢”艾吃魚假設道。
“我亦不悔,不怪她。”晏郎怔了怔,喃喃
艾吃魚發現自己嚇到人家了,忙道:“你放心吧,她沒有另嫁他人,她一直在家中等你。’
那位小姐,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堅持愛情。
“回去吧。”謝元璟輕聲提醒。
艾吃魚扶起脫力的晏郎,走出蜘蛛洞,令其重見天日。
五蘊山莊,莊主與女兒坦誠,對方卻不肯信他,直到晏郎歸來,三人方才抱頭痛哭,再無隔閡。
他們哭過一陣,攜手前來感謝艾吃魚師徒。
“諸位不必如此,如今團圓了便好。”艾吃魚說道,他心中還有其他事,笑着寒暄幾句,便提出
告辭。
從始至終,謝元璟站在他身側,像一把凜冽而無言的劍,不曾將自己融入其中。
艾吃魚偷偷看了徒弟兩眼,欲言又止,心下嘆氣,彷彿從一開始便是如此,謝元璟與這世間無
關,對外界漠然,且不信任,彷彿無情無欲。
只艾吃魚知曉,對方才不是無情無欲,只不過這些七情六慾,只投放於自己一人身上。
如此想來,他們師徒都是一樣的,艾吃魚想想,自己的很多情緒,也只針對謝元璟而生,對旁人
再沒有更多情緒。
"師尊對眾生有大愛,何時分弟子一點。”謝元璟跟在他身後,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呢喃,彷彿不
是在詢問,只不過是喃喃自語。
艾吃魚說不出什麼承諾的話,他眼下還是心亂如麻呢,但絕對也不想叫徒弟傷心。
便扣了對方的手腕,妄圖用這點肌膚接觸,安撫徒弟的心情:“走吧,去太上天宮。
"好。”謝元璟知曉,師尊要去太上天宮做什麼,左右是為了他的事。
似乎從下山以來,師尊便不停地為他奔波,他想到心裏會痛,卻無法解決。
太上天宮,人人都已知曉,玄檀師兄竟然早已拜師,且師尊並不是掌門師叔扶搖子,只是一個名
不經傳的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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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最複雜的關係,最複雜的關係是,他們的掌門師叔指點了玄檀師兄百年,好歹算是半個師
徒關係,但其實掌門師叔想收的徒弟是玄檀師兄的師尊!
還有更複雜的,玄檀師兄半路離開自己的親師尊,來到太上天宮求道。成道后再遇親師尊,他想
回到親師尊身邊,並且是以道侶的身份。
錯綜複雜的關係,腦子稍微笨一點都理不清。
艾吃魚打了個噴嚏,就好像有人罵他似的。
腦子笨一點都理不清,說的可不就是他么
身在錯綜複雜的關係網中,他身為當事人也理不清了。師尊和道侶只能選一個,可眼下他們好像
兩種都當不好。
艾吃魚放不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責任感,而謝元璟更是貪心,似乎兩種都想要,但凡失去哪一
種,都叫他如剜心一般疼。
他二人出去了,眾人都當他們已經雙宿雙飛,不會再回來,不成想如今又雙雙出現。
但也不是長住,而是來辭別。
未曾見到扶搖子之前,艾吃魚在心中醞釀了許久,說辭都準備好了一套。
只不過真正面對與自己師徒有恩的扶搖子,他仍是羞愧不已,難以啟齒。
這該怎麼說出口啊
求人的時候各種爛招許諾,眼下徒弟成道了,就要與人家斷絕關係,傳出去誰不罵一句白眼狼。
“師尊,讓我去說。
謝元璟看出師尊窘迫,不想叫他為難,便主動請纓。
“不行,你這張嘴,還不定會把事情說成什麼樣。’
艾吃魚想也沒想地拒絕,要是徒弟這張嘴會說話,他們之間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謝元璟便不說話了,他們之間,只要師尊不提出讓他離開的話,他都是千依百順,師尊想如何便
如何。
連着奔波,二人都未曾消停下來,好好說話。
如今在謝元璟的小院裏,謝元璟彎腰靠近師尊,表露出想擁抱的渴望。
他連呼吸都屏住了,低聲詢問:“師尊,可以嗎‘
未挑明心跡還好,自從向師尊挑明心跡后,謝元璟對於肌膚相觸的渴望,與日俱增。
艾吃魚從前不少被其擁抱的經驗,但如今與以往已是不同,此擁抱不再單純,對方心裏頭對他是
另一種渴望。
垂眸看着半跪在身前的徒弟,艾吃魚只要想到,從前這逆徒跪在自己身前,腦子裏想的全是苟且
之事,他便忍不住心如火燒水沸般滋味複雜。
見他沒有反應,謝元璟眼底一片黑寂。
有些無措,也有些意料之中的自厭。
做了那種事,如今還能安然跪在師尊面前討好,已經是最大的寬恕
若師尊再狠心些,一句誅心的話,便足夠叫他飛灰煙滅
師尊未曾說出那句,我的確厭惡你,是謝元璟心底唯一的希望。
艾吃魚一走神,便是大半天,等他再回過神來,才發現徒弟已經跪了許久。
他不是故意的,對方不會認為他在故意懲罰吧
看他一動不動地跪得很老實,艾吃魚到底還是心軟,暫且壓下心事,拍拍身邊的軟榻:你
過來吧。,
謝元璟抬起黑沉沉的眼眸看他,有些不安。
“過來。”艾吃魚再一次說。
“好。”謝元璟這回不再猶豫,欺身靠向師尊,他用兩條手臂環住師尊,由松到緊,直到將師尊
那比自己單薄許多的身子,完全裹在懷抱中。
擁抱他們並不陌生,在下界那十幾年,再親密的舉動似平也做過。
艾吃魚曾坐在徒弟腿上吃烤紅薯,冬天時貓爪子在人家衣服裏頭摸來摸去
只不過當時艾吃魚沒有多想。
是自己的錯,忽略了徒弟也只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過於親密的舉動,總會惹人產生情愫。
如今挑明那層關係,莫說擁抱,連共處一室,都叫人十分在意。
抱得過緊,艾吃魚的臉頰貼在逆徒胸前,耳朵下方便是對方的心跳,只覺得如擂鼓一般吵人
這麼激動么
艾吃魚不由偷偷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應當還算平靜罷
兩人胸腔里咚咚的沉悶心跳,交雜在一起,分不清了。
艾吃魚心裏嘆氣。
如若不是師徒關係,自己也不必如此難了。
不知抱了多久,謝元璟仍捨不得鬆手,平時冷清的臉上,如今猶如渡上一層柔光,線條凌厲的下
頜,都顯得沒那麼割人。
特別是看向師尊時,眼中似有溫存的水波流淌。
艾吃魚離開滿是徒弟氣息的懷抱,咳了咳說道:“噪子有些干,你去沏杯茶來。”
大抵沒有哪個修士像他一般,修為都這麼高了,還是無法捨棄口腹之慾。
“是。”謝元璟低聲,立刻去給師尊沏茶。
又不知他從何處弄來的活魚,很快便在院子裏架起爐炭烤魚。
“賣乖。”艾吃魚嘀咕了句。
心中仍然紛亂,不過既然茶都喝了,吃不吃魚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別。
他吃了謝元璟的烤魚,還是一樣的滋味
再次做好了心理準備,艾吃魚便去尋扶搖子說話,對方好似也有許多問題想問他。
“小貓,你那和佛祖的糾葛,解決好了嗎”扶搖子笑問道,還以為短時間內見不着這小貓了,
如今對方又自投羅網,便不死心地問,
“什麼時候拜我為師呀”
好好的小貓當什麼和尚,禿驢貓,這不離譜嗎!來他們太上天宮才是正經事!
艾吃魚無奈頷首:“多謝前輩關心,已經解決好了。”前輩怎麼總想着讓他拜師,就這麼想當謝
元璟的師公么。
“我不想入宗門,自由自在地好。”艾吃魚瞧見桌上沒有點心,便從自己的乾坤袋裏拿出一些擺
在桌上,自己招待自己。
你不肯就算了。扶搖子似平也是隨口一問,他更想知道的是,“你和你那冷冰冰硬邦邦的徒
弟如何了7
艾吃魚正是來說此事,如今對方先提起,他窘迫不已,藏在袖中的手指,無數次想探出來捂住
臉。
如此師門不幸之事,實在難以啟齒
便模糊帶過,艾吃魚只說道:“扶搖子前輩,真是對不住,元璟未曾拜你為師,卻在你門下叨擾
百年,叫你勞心。如今他已成道,名聲也算不上好,大抵之後,還會更差。
一旦師徒有首尾的消息捅出去,豈止是名聲差,簡直就是醜聞。
“所以,你想如何”扶搖子是個人精,聞一知十,已經知道艾吃魚的暗示。
艾吃魚也知曉對方知道自己的暗示,便直接開口:“我想讓元璟脫離太上天宮,宣佈與太上天宮
毫無關係,將來不管他是好是壞,都影響不到太上天宮的清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窘迫看着扶搖子,歉意萬分:“希望前輩諒解,我不是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只不過眼下
這種情況,他不能徠續打着蠱宗門的名義行事,
"你別著急,老頭我明白。
”扶搖子安慰道,捋須沉吟片刻,“小貓,實則無所謂,不過你若是
與他商量好了,我也不攔着。
“商量好了,他亦是贊成。”艾吃魚說道。
又鬆了口氣,扶搖子沒有問他更多,否則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艾吃魚不知曉,扶搖子在他面前嘴上說著同意,回頭便立即尋謝元璟過來敘話。
袖情哪裏還有面對艾吃角時的自然輕鬆,此時的扶搖子,臉上只有一片嚴肅與凝重
他開門見山便問:“小貓說你要與太上天宮斷絕關係,是小貓自作主張,還是你的意思“
謝元璟垂眸,今日顯得比往日都要溫順許多,不再又冷又硬,他回道:“起初是師尊的意思,不
過我亦同意。
反正扶搖子早已知道他的心意,因此他也不隱瞞,便坦白交代,“師尊害怕我們連累宗門清譽,
他認為,一旦我與他的事情敗露出去,便是醜聞。
扶搖子渾不在意:“哪個大宗門沒有醜聞沒有醜聞還能叫大宗門嗎。“
在這強者為尊的世間,每一個強大的宗門,都不可能清清白白起家。
謝元璟在這世間摸爬打滾的經驗比師尊多,自是認同扶搖子的說法,不過,他淡聲:“師尊很介
意,我怕他會因此更加抗拒我,便隨他決定。‘
“胡鬧。”扶搖子緊緊盯着謝元珊
雲景,有些動氣地說道:“你這些年在外頭結了多少仇,你師尊不
清楚,難道你自個還不清楚"
且不說別的,單單就說那玄英劍宗的宗主陸長尋,當年被謝元璟不明不白地殺死,連個復仇的理
由都沒有給人家。
那自然是沒有的,謝元璟所報之仇,乃是上輩子欠他的。
如今若是謝元璟宣佈與太上天宮斷絕關係,玄英劍宗定饒不了他。
“是結了許多仇,但都不足為慮。”唯一能夠讓謝元璟猶豫的,便是玄英劍宗,這宗門實力強
大,與他遲早會有一戰
脫不脫離太上天宮,都是要仰戰。
“你執意如此”扶搖子問。
“嗯。”謝元璟央求,“別告訴師尊,我怕他憂慮。
從始至終,師尊為他憂慮太多。
“你真是找死。”扶搖子不滿道,“你自己找死便算了,若是連累你師尊,我也饒不了你!"
沉默許久,謝元璟抬起漆黑的雙眼,承諾道:“我會解決的。
只要與玄英劍宗做個了斷即可,不會連累師尊。
想到師尊還在小院中,等自己回去侍奉,謝元璟便匆匆辭別了扶搖子。
艾吃魚吃飽喝足,趴在高處等徒弟回來。
他想到一事,徒弟在外頭結了許多仇家,若是沒有了太上天宮當庇護傘,會不會反噬
當然,脫離肯定是要脫離的,此前他們師徒已經佔了太上天宮太多的便宜,如今再拖下去,會叫
人越發羞愧。
只是要考慮清楚,往後該如何行事。
艾吃魚想着這些,枕着自己的短爪子,不知不覺昏昏欲睡。
迷糊間感覺到,自己被人抱入懷中,那是他十分熟悉的懷抱。
這段時間艾吃魚有些心緒繁雜,叫他對這個懷抱的主人生氣過,但終歸結底,他們的生活與成長
密不可分,早已糾纏不清,難分難離。
師尊窩在懷裏酣睡,謝元璟便盤膝坐在蒲團之上,也不是打坐,也不是沉思,他只是享受着這一
刻寧靜。
也許壽命還很漫長,與師尊還會有許許多多個當下,可每一個當下在眼前逝去時,謝元璟都會感
到心慌,惆悵,不知該如何珍惜,才能過好與師尊的每一個當下。
時間總會到盡頭。
離別總會到來。
日升日落,艾吃魚窩在徒弟懷裏睡醒一覺,打着哈欠揉了揉臉,模樣可愛得不得了,叫謝元璟不
敢動。
等師尊完全醒了,他才出聲:“師尊。
本想舔爪子的艾吃魚,發現目前已不是單身獨居那段時間,連忙便將爪子縮回去,堂堂師尊,在
徒弟面前舔爪子成何體統。
“元璟,你誠實告訴我,脫離太上天宮一事,有沒有隱患”艾吃魚拾起頭,圓溜溜的一雙貓眼
睛,嚴肅望着謝元璟。
沒有。”謝元璟說道,口吻溫柔低沉,望着師尊,他想說的太多,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笨嘴拙舌,難以傾訴心中的萬分之一
師徒對視片刻,對方仍然目光堅定,艾吃魚便道:“好,我相信你。’
他如此鄭重其事,說明心中也是有一絲不安。
即便得到了徒弟肯定的答覆,艾吃魚也依然在心中做好準備,以後恐怕會經常打架,而他不會再
躲進龜殼裏,憑他如今的修為,應該也能幫忙擊退幾個敵人。
若是謝元璟知曉艾吃魚心中所想,大抵會死而無憾,同時建議師尊還是待龜殼裏,由他出手即
可。
沉寂已久的修真界,忽然被太上天宮的一則消息擾亂。
太上天宮澄清,玄檀道君並非太上天宮弟子,與扶搖子亦不是師徒關係,他只是受人之託,幫忙
指點玄檀道君一二。
如今玄檀道君的師尊回歸,太上天宮與扶搖子便功成身退。
艾吃魚:
如此溫柔的告示,不還是藕斷絲連嗎
而月扶搖子前輩還隔空與他秀了一把情誼。
幫忙照看徒弟,還指點出一個大成劍修,這是多麼鐵的交情
艾吃魚跟扶搖子說:“不行,你要決絕一些,口吻兇狠一些,這樣以後出事才不會連累宗門。’
扶搖子恨不得將他耳朵提起來晃:“就這樣,你若是不滿意,盡可自己去散佈謠言。”
這對師徒之間,無非就是窩裏那點事,雖說師徒搞在一起,名聲不好聽,但真的不算什麼,扶搖
子本人根本不在意。
他活了這許久,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
艾吃魚:“
謝元璟卻是很喜歡這則告示,好似將他完璧歸趙,又重新送回師尊身邊。
名正言順。
如今再看他,仍然還是一把利劍般佇立在艾吃魚身邊,周身氣息卻柔和了許多,好似找到了歸
屬,利刃回到了劍鞘里。
這才是他該待的位置,不是玄檀道君,亦不是魔物謝元璟,只是師尊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