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緣木求魚02
淡淡沉香繚繞於洞府中,叫艾吃魚睡了沉沉一覺。
醒來后看見滿目紅綢布,便想起和謝元璟那場瘋狂的成親儀式,至今想起,仍然止不住低低咒罵:“瘋子。”
艾吃魚醒了又不想起來,便繼續躺着。
他想着事情,手指不知不覺間絞起腰間的流蘇。
所以,謝元璟從未放棄過,哪怕修了無情道,依舊執着地記得,想回到他身邊。
但不甘是一名弟子,不止是弟子,對方要做結髮夫妻。
想必很久以前,便有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隱忍了百年,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思及此,艾吃魚不禁低低又罵了一聲逆徒,想着走火入魔怎地沒要了逆徒的命,反倒來折騰自己這個師尊。
謝元璟在外頭搭葡萄架子,百年前,師尊便想在洞府門口栽一顆葡萄藤樹,說是可摘果實可乘涼,一舉多得。
倘若當初沒有去太上天宮求道,如今葡萄藤樹或許已經茂盛濃密。
聽見師尊醒了,他悠悠然放下手中事物,進洞府里去,
“師尊。”面容清冷的劍修輕聲喚道,那不加掩飾的灼熱目光,瞧得出他生了一身逆骨。
艾吃魚已下過決心,半句話也不與他說,只不過有些事情,心中着實放不下。
想了想,便還是問道:“你的無情道真的修成了么?”
謝元璟略微詫異:“成了,怎了?”
他緩緩走過來,坐在床沿,見艾吃魚並未露出恐懼之意,便才放鬆坐下。
“那前幾次又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走火入魔,無情道毀了。”艾吃魚狀似不在意,其實不無擔心地問。
謝元璟抿唇不語,架不住艾吃魚逼問的目光,便說了句:“毀了也無妨,毀了可以修別的。”
話音落,便迎上艾吃魚怒火滔天的雙眸。
那平地而起的盛怒,叫謝元璟心顫不已,他的師尊被他發瘋糾纏的那夜都不曾如此生氣,如今拿起他放在身邊保護師尊的火靈劍,便要向他劈砍過來。
“謝元璟!我該如何說你是好!”艾吃魚劍到近前,終究下不去手,隨即改劈成踹,將這從未讓他順心過的逆徒,踹出幾口鮮血來,“當初要修無情道的是你,自損道心的也是你,你何時才能不叫我擔心?”
“……”謝元璟不曾用修為護體,讓修為精進不少的師尊儘力一踹,心脈險些盡數斷了。
“既然你不要命,那不如我眼下便殺了你。”艾吃魚腳踩在逆徒的胸口處,咬牙切齒地說道。
“……”謝元璟要如何解釋,若是可以,他也想當師尊滿意的弟子。
艾吃魚瞪視自己這不成器的逆徒,重現百年前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若你肯將追逐我的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你何至於此。”
好好的一個少年天才,如今百年過去,到頭來什麼也不是。
謝元璟被師尊踩在地上,臉上不僅毫無懺悔之色,眼神還直勾勾地凝視師尊。
“若師尊也心繫某人,便說不出這種話。”他輕嘆,同時咳出兩口鮮血來,滿嘴腥甜。
艾吃魚不知想到什麼,怒氣不由自主地消了點。
真是孽債。
他生氣歸生氣,但不至於真想要了徒弟的命。
艾吃魚見狀便暫且壓下火氣,把火靈劍往旁邊一扔,拿出丹藥粗魯地塞進對方嘴裏。
“死了沒?”
謝元璟感嘆,師尊對誰都和和氣氣,溫柔體貼,唯獨對他非打即罵,毫不客氣。
但他卻求之不得,正因如此,亦證明他是特殊的那一個。
“沒,倒也沒那麼嚴重。”不想叫師尊擔心,謝元璟咽下師尊硬塞過來的一把丹藥,便坐起來解釋,“只是險些走火入魔,若是真正走火入魔,我已爆體而亡了。”
只是這無情道,他的確不想再修,師尊生氣也是應該的。
艾吃魚聞言,略微放心些,眉頭卻並未舒展:“你找到解決方法了嗎?”
謝元璟想了想,低聲:“前幾次境界不穩,皆是想到師尊厭惡我……”
“我何時厭惡你?”艾吃魚打斷。
謝元璟只覺對方明知故問:“重逢后三番幾次,我都聽到了。”因此他不受控制,難以自抑地陷入魔怔。
艾吃魚不記得有這回事,明明重逢后,是謝元璟不給他好臉色瞧。
不僅如此,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來刺他。
三番幾次下來,艾吃魚便覺得謝元璟對自己怨氣深重,還記恨當初自己硬把他逼到太上天宮修鍊之事。
“自從知曉我的心意,你不是一直都想遠離我?”謝元璟撫了撫胸口,回憶道,“若非如此,你怎會撕毀約定,未等我結金丹,便將我趕走。”
的確……如此。
但艾吃魚絕非厭惡這份感情,他當時想的分明是,時機不對,眼下一切都沒有逆徒成道重要。
那情愫,自然也要讓道。
但他不會說的,心中氣還未消。
師徒剛才那兩句對話,似乎叫謝元璟燃起了希望,他盯着艾吃魚問:“師尊,你可曾想過要回應?”
艾吃魚自然是扭過臉,隨他發瘋去。
謝元璟早有預料,便幫他說了:“師尊沒有想過回應,只想過趕我走,叫我去修大道,順便改了痴心。”
豈知改不掉,把自個折磨瘋了也改不掉,他試過。
但那些過往,不說出來給師尊添堵也罷。
“那你……那你也不能……”艾吃魚顫抖着唇瞪眼,他嘴唇邊還殘留着謝元璟這個逆徒的咬痕,對方就跟瘋了一樣,破罐子破摔。
“我做的我認,師尊眼下想殺了我也是我自找的。”謝元璟果真是瘋了,眼中竟然隱隱含着期待,期待師尊要他的命,他注視着艾吃魚的眼睛,說道,“但我只想問師尊一句,師尊心裏真的沒有我么?”
假如沒有,何必只是抽徒弟耳光。照着他心窩捅上一劍豈不更好,他不躲也不閃,求之不得。
艾吃魚不欲跟逆徒討論這個問題:“謝元璟,我警告你,你若還敢再對我動手動腳,我定不饒了你。”
謝元璟:“我們成了親。”
艾吃魚怒道:“那不算。”
謝元璟:“你喝了我的心頭血。”
艾吃魚暴起要去打他:“是你強迫喂我喝的。”
“也圓過房。”
“啊啊啊,你住嘴!”
謝元璟一廂情願道:“總之師尊要對我負責,不可始亂終棄,不可再一次丟下我。”
“……”說起那次將謝元璟踹到半死,丟到太上天宮修鍊,艾吃魚始終是內疚的。
他心中是有謝元璟,否則也不會一碰到謝元璟的事情便亂了陣腳,心裏着急得很,完全不像對待自己的事情那樣隨遇而安。
只不過艾吃魚始終認為,師徒情分怎能轉到那上頭去,這成何體統?
沒有這樣的。
艾吃魚幽幽地想,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們做出這事,太有違常倫,說出去要遭人恥笑。
謝元璟名聲在外,若這種關係傳開了,叫別人怎麼看他?
背後還繫着太上天宮的清譽!
艾吃魚自認為欠扶搖子前輩的恩情已經夠多,尚且一分還未還,之前畫的大餅也只是敷衍,他上哪兒去搞小貓崽?
“師尊,你在想些什麼?”謝元璟問。
“生小貓崽。”艾吃魚說道。
謝元璟:“……”
他在這裏傾訴,日日夜夜想師尊想得發瘋,師尊卻在想生小貓崽。
很好。
“你可別發瘋。”艾吃魚對上逆徒黑沉沉的眼眸,好心解釋,“我之前答應過扶搖子前輩,若肯收你為徒,將來有小貓崽便分他一隻。”
艾吃魚異想天開:“你說……若是我隨便去找一隻給他,他能知道不是我的嗎?”
原來如此,謝元璟訝然,真不曾想,原來師尊是用這種辦法說服的扶搖子,叫他難以置信。
謝元璟實話道:“別人騙師尊你倒容易,你想騙扶搖子,還是罷了。”再者,師尊的品相難得一見,想找一隻相似的也不容易。
不過謝元璟不解:“此事隨緣即可,又沒有說一定要兌現,師尊何故苦惱?”
艾吃魚:“我想將你從太上天宮換出來。”
事已至此,自然是速速與太上天宮斬斷關係,以免連累人家宗門清譽受損。
默然想了想,謝元璟便懂了師尊的意思,隨即他整個人怔住,心中湧起一縷縷不可名狀的酸脹感,緊接着又變成鈍痛,若有一雙無形的手,生生抓住了他的心臟,好似用力地握碎。
“師尊。”謝元璟向艾吃魚靠去,似乎想抱一下艾吃魚,以慰藉師徒間分離百年之苦。
“滾滾滾。”艾吃魚不吃謝元璟這套,“別扒拉我,我還生氣。”
謝元璟被推到一邊,過了片刻,他從懷中取出同心結,在指尖摩挲。
“師尊,你最後沒有毀掉真的同心結,又將它掛到我腰上,是因為你心軟,不想毀了我的念想,還是你根本不曾想過要毀了它?”
艾吃魚沒有理會,甚至還用一隻手捂住了靠近謝元璟那邊的耳朵。
謝元璟自顧道:“當時你一心只想讓我成才,並不想去考慮這些,如今諸事已了,你也依然不想留我在身邊么?”
“要不我們還是去負荊請罪吧。”艾吃魚素來不是虧欠了別人還心安理得的脾性,與謝元璟發生此種關係,便像是做了壞事,一刻也不能安心。
師尊迴避一次兩次,謝元璟都不會疑心對方是故意的,三次四次,他便明白了。
謝元璟不再說與感情有關之事,他順着師尊的話題說道:“我本就是自由人,不必負荊請罪,也不必拿什麼去換。師尊,我與扶搖子前輩的約定早已完成,隨時都可以離開。”
這倒是叫艾吃魚意外,隨後嘀咕了句:“扶搖子前輩怎能這樣,兩頭收好處。”
謝元璟忍不住側目:“你的好處不是沒給。”
艾吃魚瞪眼,無從反駁:“那找個時間,宣佈你與太上天宮毫無關係,越快越好。”
接着還嚴肅道:“你不準將我們的事透露出去,否則我這一次走了,你休想再見到我。”
謝元璟倒是想答應他的要求,只可惜事與願違:“師尊忘了,你當著扶搖子前輩的面給我系過同心結,他知道便代表全宗門都知道。”
屆時傳出去,也不能全怪他。
“……”艾吃魚想起這事,揉揉眉心,繼而乾脆當起了鴕鳥,往榻上一卧,“逆徒,都怪你。”
謝元璟低低應道:“師尊說得對,都怪我,是元璟誤了師尊。”
若不是他,師尊應當是要成佛的。
師尊那麼厲害。
他慢慢將身子挪過去,腦袋靠近師尊的手臂,手指纏上師尊的袖角,僅此而已,便幸福得無以形容。
艾吃魚亦緩緩垂眸,視線落在逆徒那險些被自己打毀的半邊臉上,睫毛輕輕顫了顫。
眼下的他,心亂如麻。
雖則表面發了一通火,卻知曉自己未嘗不是想讓徒弟回到身邊來,只是未曾想過,竟是如此瘋狂的回歸。
艾吃魚扭開滾燙的臉龐,裝作沒有瞧見對方那兒女情長的曖昧小舉動。
沒出息透了,謝元璟。
“滾起來打坐調息。”不知過了多久,艾吃魚將自己的手臂抽回來,原來被人一直靠着手臂會發麻,而他以前總是這般,把謝元璟當人形座椅。
“好。”謝元璟倒會察言觀色,知曉師尊需要時間來接受他們之間的關係轉變,起身去了洞府外面打坐。
那天他確實也是被激瘋了,眼下成了親,圓了房,心裏頭平靜不少。
哪怕師尊一輩子都不會承認心裏頭有他,亦無妨。
心中平靜,打坐調息自然就有效果。
三晝夜后,艾吃魚再看謝元璟的狀態,已然是與平常人一般無二。
看他的時候,也不會再透着一股子呼之欲出的瘋狂,好像隨時都會做出什麼出格之事來。
艾吃魚便以為對方心中那股邪火下去了,抬起手腕命令道:“把這個符文去掉。”
謝元璟搖搖頭:“我怕師尊變成貓跑得沒影。”
之前經歷過的那一次,在他心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艾吃魚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輕哼:“我若是想跑,不變成貓我也能跑。”
謝元璟瞟向師尊那雙走路都會疼的腳,心道,至少跑得沒那麼快。
“解開。”艾吃魚承諾道,“我是生你的氣,但也沒說不想跟你在一起。那次是為你前途着想,不然我也是要和你長久相伴的。”
謝元璟如何抵得住這些話,猶豫片刻,便解了師尊手腕上的符文。
艾吃魚恢復自由變換,便發現逆徒警惕地看着自己,好像怕自己跑了。
他倒是真的不想跑。
不過看謝元璟着急,何樂而不為。
“我要出去轉轉,你不要跟着我。”艾吃魚好久沒有出去逛自己家附近的山頭,如今出去散散心,省得在洞府里和逆徒大眼瞪小眼。
“就算我說不跟着,師尊信么?”謝元璟說道。
艾吃魚便想起五蘊山莊之事,逆徒來得這麼快,分明是一直都在左右。
他撇嘴,逆徒逆徒逆徒逆徒。
說到五蘊山莊,艾吃魚記起來,自己當初走的那般着急,莊主不定擔心成什麼樣,況且,他還不曾為對方解惑。
便對謝元璟說道:“你隨我回一趟五蘊山莊。”
謝元璟皺眉:“回去做甚?莫非你還惦記着那個明劭?”
明劭?他怎麼凈鑽這些牛角尖?
不提明劭,艾吃魚都快忘了此人,左右是自己耽誤了人家,他說:“我不惦記明劭,我只惦記着你,你不說我都忘了。”
謝元璟這才臉色回暖,甚至有些不自在,師尊罵他教訓他,他都習慣了,就是沒有習慣聽好話。
“好,我隨你去一趟。”只要不是惦記着收新人便好,謝元璟很好哄。
艾吃魚變成貓,等着徒弟來抱自己。
師尊好像真的沒有想像中那麼厭惡自己,也沒有想像中那麼想遠離自己,見狀,謝元璟自是恍惚兼甜蜜,同時保持警惕。
他迅速抱起師尊,規矩摸了兩把背上的毛髮,隨即被撓了兩爪子,這樣也不許么?
“……”謝元璟無奈,將對方放進自己衣服里,那個師尊的專屬位置。
艾吃魚在逆徒的懷裏睡一覺,便回到了五蘊山莊。
距離那日他忽然被帶走,已經過去了一段時日,莊主失去他的消息后,以為他已遭遇不測,為此心情低迷。
忽見艾吃魚重回山莊,此間莊主大喜過望,正想上前迎接,又看到那駭人的劍修,臉色驟變。
“莊主不要驚慌。”艾吃魚寬袍廣袖,一身仙氣飄飄地走上前來,指着自己那周身鋒銳的逆徒,“實則他是我徒弟,那日見我收書童,吃醋罷了。卻不想驚嚇了各位,實在抱歉,今日特來說聲對不起。”
他拱手致歉,莊主連忙制止這位謫仙般的人物:“哪裏哪裏,原來是一家人,艾師父安好我便放心了。”
謝元璟聽師尊說自己吃醋,便側過臉去,耳根微紅。
區別在於,從前臉紅他會躲着,不敢叫師尊知曉分毫。
如今被戳中心事,待四下無人,他便不知廉恥去糾纏師尊的手指。
“鬆手。”此為一間茶室,艾吃魚筆直端坐在茶案前,自顧品嘗莊主為他沏的茶。
當初他並不覺得茶有什麼好喝,後來陰差陽錯,倒是細細品出了其中味道,便一發不可收拾。
“弟子想親師尊。”謝元璟緩緩靠近。
艾吃魚被逆徒纏住手掌那一刻才知曉,這人的邪火哪裏曾下去。
“欲求不滿便喝茶。”艾吃魚說道,將茶杯送到對方嘴邊。
謝元璟垂眸望着師尊喝過的杯子,便知道師尊在哄自己,讓自己別發瘋。
其中有真心嗎?
他相信有的,所以他低頭喝下師尊杯中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