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慕廣寒至今記得,當年迷谷,他清早打開房門,露氣濕重中看到衛留夷負手而立的清峻的身影。
晨光熹微,透過樹梢。
那人回眸,眼裏落了整個迷谷里最明麗的一抹亮色。
衛留夷耐心、愛笑。
對他素來溫和,從未嫌棄過他樣貌的殘缺。
哪怕後來在侯府之中彼此話少了許多,慕廣寒也從未看過他露出這般凶煞陰戾的表情。
直到此刻。
有什麼再不一樣了。
同樣是江面晨光一片清輝,衛留夷眼睛裏卻彷彿被霧氣清寒徹底凍住,暗沉沉看着他,目光全是銳利苛責。
“你說你叫穆寒,”他咬牙切齒,“連名字都是假的。”
“我與閣下相識一年,竟不知閣下原來就是大名鼎鼎月華城主慕廣寒,呵——”
“城主手段,果真百聞不如一見!”
“……”
慕廣寒深感荒謬。
他隱姓埋名,是事出有因。但縱然未用真名,這一年裏他對衛留夷的掏心掏肺、竭盡所能,自以為問心無愧。
可衛留夷明顯不這麼認為。
此時此刻,他眼中慍怒譴責,分明是怨恨已極、覺得他應該問心有愧、罪不容恕。
慕廣寒自問,他哪裏做錯了?
總不能……是怪他不該“詐死”,而該真的死了才好?
活着還有錯了。
事已至此,無話可說。
糾結亦無用,腦中只飛速運轉眼下應該如何脫身——
衛留夷明顯有備而來,身後還跟着一排有備而來的黑衣肅穆重裝弓箭手。眼下多艘巡江艦圍堵他的一葉小舟,架船而逃也不現實。
棄船而逃更不現實。
慕廣寒無奈,遙想半年前,還是他本人親手幫烏恆改造的這抵禦西涼的重裝弓箭,誰想有朝一日竟能盡數倒鉤威脅回他自己身上。
……
若只有他一人,也就罷了。
反正他體質特殊,沒到該死的那一天,就算又被弄死了也能在月華城幽離境的雪地里循環復生。
可眼下他身邊還有個楚丹樨,以及嚇傻了的無辜船夫。
片刻而已,小船已被烏恆士兵從四面八方團團包圍。衛留夷從巡江船頭躍下,沉着臉徑直向他走來。越是靠近,越能看清他黑色的瞳里藏着濃烈情緒,心情顯然極差。
船隻太小。
身側過於狹窄,就連拉開距離都做不到。胳膊一把就被抓住,衛留夷一雙黑瞳死盯着他,另一隻手則掐上他的後頸,彷彿恨不得能就此提小雞一般將人狠狠鉗住,再整個捉進懷中,惡狠狠咬上一大口。
同是習武之人,慕廣寒見招拆招。
結果他越是掙扎反抗,衛留夷越是邪火直往腦上冒,最後乾脆將人抵在逼仄的船壁上狠狠掐住腰,喘着氣咬着牙,聲音低啞:
“跟我回家。”
慕廣寒沒理他,目光安靜而黑沉,手上施力。
衛留夷肩上一陣劇痛,不敢置信地抬起眼,只見慕廣寒一雙陌生而波瀾不興的眼睛。
“再不放開,就掐碎你的肩骨。”
衛留夷愣了一愣,笑了一聲:“好啊,你掐。”
掐碎就掐碎,又有什麼,他還怕疼么?有的人都用詐死的方式狠狠懲罰他了,還怕追加這一點點皮碎骨裂?
一聲金屬輕鳴。
餘光身側,銀刃劃過,刀鋒炫目。
那一擊來得凌厲又角度刁鑽,帶着致命的恨勁兒。衛留夷猝不及防,全是反應快且運氣好,才堪堪只被第一擊劃破了面頰,又及時拔出佩劍擋了第二下,才終於看清襲擊者——
護衛打扮的男子一襲勁裝、面若寒霜。
衛留夷之前其實就看見了這黑衣護衛,只是不曾細看。直至此刻,才終於看清那護衛竟然生了一張清雅俊俏、不可多得的臉龐,本在胸口鬱結的戾氣頃刻一竄至頭頂。
他目光格外陰冷地看向慕廣寒,彷彿要將他一身骨頭釘透一般。
“他是誰?”
烏恆侯牙齒咬得作響,聲音寒冷得彷彿來自陰曹地府:“月華城主好興緻,什麼時候新養了這麼大一隻看門惡犬?”
有很多事情不必多說,只互一眼便都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