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將亮時,強勁的秋風,一陣一陣的在長嶺村走動。頂上那些熟透得變成褐色並爆裂的黃皮顆,露出高傲的頭顱。花生、蓮子等做成的圓餅香氣,一浪一浪的飄向北岩那邊。
走了一晚夜路的長毛腿韋世澤,趁着如洗的月色進入村東頭。他腳上的草鞋不見前邦,幾隻趾頭傾斜走向地面。身上星羅棋佈的狗尾巴草花絮,迎着晨風獵獵起舞。臉上的神色看不出長途跋涉的疲勞,反倒是興奮得如飲了八兩自釀的糯米酒。
韋紹有這晚一夜未睡,在房子裏一直踱步等着韋世澤回來。廖聯原在達開鄉舉事了沒有?韋敬禮在伏柳村等處又是個什麼樣的境況?
得得得,門外響起敲門聲。
“誰?”
“韋校長,是我;韋世澤。”
吱呀一聲門響過,韋世澤閃身進入屋裏。
韋紹有朝門外觀察了一小會,發現只有梁星巡邏,韋世澤身後沒有尾巴,才放心掩上門。
這晚,梁岳英也睡不着。天一亮的時候,他出門直奔韋紹有家。
其實,這幾晚韋世汶、韋麗生他們好多人都睡不達實。不過,他們沒有像梁岳英那樣,天一亮就往韋紹有家趕,而是三三兩兩的朝着北岩方向走。
他們手上的鋤頭,肩頭上的扁擔,腰間的泥箕,無一不是出門勞作的模樣。就算花豹他們起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清晨的北岩,一縷縷白色的霧氣從洞內向外揮送。有的勁直飄向天空,有的平射向岩前的田垌,有的則如龍飛鳳舞般向兩則山嶺奔去。而這會有幾縷霧氣相當特別,張開雙臂在北岩的左側路口,迎接着韋紹有他們的到來。
眾人一貫以來似乎形成了一種習慣,他們一到北岩,梁岳英和幾個中隊長將韋紹有圍在核心議事,而韋麗生則在石壁上作畫把會議的要點記之。這天的事情緊急,且又怕天德的爪牙發現,韋紹有敲定了時間,大家就匆匆散去。就是韋麗生也是加快速度,半刻鐘不到已回到了自家菜地。
大家擔憂的花豹和花鹿他們沒有來,但小天和小強則來了。他們兩個小傢伙,天亮一出門就要找梁星玩,要不就找韋增魁劈陀螺。這天大清早的出門,不見梁星,也不見韋增魁,他們懷疑他們一定是到北岩來了。因為這段時間,他們發現韋增魁他們老是往北岩跑。
雖說,小天和小強的到來,對事情沒有構成多大的影響,但次數見得多了總會有漏口時候。當然,許多時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大家能做的只有安撫,或與他們打在一片。比如捉蜻蜓、捅鳥窩、下塘摸魚蝦之類。不過,這次梁星他們沒有這個空閑,只是與他們爬到黃皮果樹上,摘一些漏網之魚了事。
梁星他們那裏知道,就這麼的一次草草了事,後來出現的一件事,差點讓他們驚得魂飛魄散。
小天不是天德的心中寶,卻是秋葵的心肝。玩了大半個早上的小天,吃中午飯的時候,筷子半天也不動。秋葵問他不說,問多了竟丟了飯碗回房悶睡。
秋葵雖說是天德的小妾,但她大有來頭。她的舅哥在縣黃狗團那裏做事,社會上黑白兩道的事知道不少。就是時下赤佬的事,她也是聞之甚多。天德討她做小,許多原因還在這裏頭。
這天的時間,與往常沒有多大的變化,但在韋紹有和梁岳英他們那裏,卻是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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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的漫長,彷彿天上的日頭一成不變的在天上掛着一般一動不動。中午看了是這樣,下午看了還是這樣,總是一團火般向著你射來。正應了那句等待日三秋,無事彈指年的老話。
在這興奮的等待中,大家均做着各自的準備工作。梁廷毓的大刀磨得鋒利,頭髮吹過斷成兩截。韋輔溪的馬蹄竹棍,擦得溜滑,一棍下去准腰骨爆裂。梁岳英潛在北岩里,把那些德國造、鬼四鬼五,仔細檢查了一遍又一遍。韋世汶把藏在茅草房裏的土貨,搬出來一一二二清點。韋麗生和幾個中隊長,則分頭通知各自的隊員,晚上出發的時間。
盼啊盼,終於盼到了日頭下山,月亮從東邊慢慢的升起。
這晚的月亮很圓。梁星走在村道上的身影,也顯得比平常圓。就是小天手上的玻璃瓶,也很圓很圓。
月亮的圓是高高的掛在天上,梁星身體的圓出於馬燈的投影,小天玻璃瓶的圓則來自本身摸得着的實體。
這個摸得着的實體,不但在於屋內的燈光,更在於玻璃瓶內的螢火蟲。幾十隻螢火蟲在瓶子裏彼此起伏的發光,那明暗交替可比變化不多的月亮、幾乎一成不變的馬燈強,而且好看多了。
不過,此時的秋葵,可沒有這份心境。就是熟睡中,手還抱着瓶子的小天,自然也沒有如此這般的頭頭道道。因他黃昏時分與小強在戶外抓螢火蟲,已累得一掂床就進入夢鄉。
秋葵在床前,靜靜地看着小天熟睡的樣子。額闊下巴尖的臉,透着幾分的頑皮。七八歲的年紀,身子很快就有母親這般的高。
秋葵看着看着,心底不由得起了一陣陣波瀾。她不知道自己將要做的這件事對與不對,或者值不值得。可以說,這番的爭鬥,尤如狡肉機拚命狡着她的靈魂。
月光的一塊塊陰影,開始在巷子外,村道上獵過。
一家家虛掩的門,開始發出微微的吱呀聲。
咻咻,如貓走路般快速的腳步聲,從村內朝着村口奔騰而去。鋤頭的角,馬蹄竹棍的頭,一次次碰着牆壁發出的悶響,穿過夜空一錘錘地敲向秋葵的心。
秋葵定定地看着小天,接着依依不捨地看着小天,最後咬咬牙朝着小天的面前走過來。
小天依然熟睡着。他那裏知道此刻的母親,在做什麼,或將要做什麼!?
秋葵輕輕地萬般愛惜地在小天的額上親了一口,然後伸手慢慢地把小天懷裏的螢火蟲瓶子拿自己手上。
小天沒有因瓶子滑出手外而驚醒,反倒側轉身朝着母親即將遠去的方向繼續在夢裏游耍。他的嘴角自然地向上咧了一咧,然後還梁星哥、增魁哥地叫出了聲。
這時的梁星,可不似小天夢裏的梁星那樣打着清脆的竹筒聲,而是打着一陣陣緊湊的馬蹄竹棍聲。韋增魁呢,也不似小天夢中的劈陀螺,而是扛着從天良和天仁那裏得來的兩支鐵銃,大踏步的出村,朝着龍灣祠的方向而去。就是他的母親,也換上一套夜行服,並用一塊黑色的布,將他裝着螢火蟲的瓶子,層層的包裹拿於手上,瞞過家人出門。
一二三,屈着手指頭算數的本領,梁星自認在村裡最強,這晚不知為什麼,有可能是太過於激動的原故也說不定,韋紹有說好的人數,但他數得的卻多了一個。不過,就算他心中有疑問,情況緊急,他也跟着眾人出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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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多熱血青年,在沒有經過正規訓練的前提下,朝着一個方向而去,擁擠,前腳踩後腳,那是最正常不過。可有一點,前進的速度,比預期的還快。約一刻多的時間,前頭部分已到了龍灣祠。
秋葵夾雜的人群中,也快步前行。由於大家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出征,前面是誰,後面是誰,很少去顧及,她一直跟隊列走到龍灣祠附近,也沒有人注意她。
秋葵看準地段,閃身進入路邊的一隻洞口。隊列中的人,還以為她是去方便,只是叫她快點。說掉隊了,收拾黃狗的份額便不足。
秋葵進入山洞,摸黑把藏在裏面的東西搬到洞口之後,就把別在腰間那隻用層層布包裹的螢火蟲瓶子亮出來。瓶子裏的螢火蟲,本就不停地發著光,只是被多層的黑色布包裹透不出光而已。這會除去了遮擋物,一道道光線穿過玻璃向外射去,瞬間照亮了一片天。遠遠望去,那種光亮比梁星巡更的馬燈還要亮。
其時,正好梁星走到了旁邊。他咦的一聲之後,就問身後的梁祖坐。梁祖坐和韋世澤同是偵察人員,這晚行動,韋世澤負責前方偵探,他負責殿後。其實,梁祖坐也同時看到了路邊瞬間出現的亮光。只是他不同於梁星,只懂得向他詢問,而是直接摸了過去。他心裏想,路邊突然的出現亮光,一定是人為。如是隊友還好,若是天德的爪牙,那就不得了。
梁祖坐不答,而且摸了過去,梁星當然也得跟着。他這一跟,跟出個又驚又喜。
他們到了洞口,發現亮光來自玻璃瓶里的螢火蟲。他們警覺地向洞裏洞外觀察,並低聲問話。
洞裏和洞外均沒有回應,梁祖坐為探個明白,手提大刀,朝洞裏摸去。那知他剛幾步,被螢火蟲瓶子下的物體絆了一個趄趔,向洞裏跨前幾步,差點兒跌倒在地。
呀!出於慣性,梁祖坐叫出了聲。
梁祖坐的失聲,不但使梁星衝進來,正在大路上走的幾個人也衝進來。在衝進來的幾個人中,就有梁岳英。
梁岳英,不愧是參加過石牆坳打鬼子的人。他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見沒有什麼異樣,便轉到螢火蟲瓶子下的物體。
這是一長一方的兩件東西。長者是一捆德國造,共有十三把。方的是一箱彈子,計有一百那麼多。
梁岳英一時不知如何處,叫梁祖坐去請韋紹有。
韋紹有身先士卒,走在隊列的最前面。等梁祖坐找到他時,他已遠離龍灣祠兩里多路了。
韋紹有一路迴轉一路問情況,梁祖坐一一回答。韋紹有覺得洞口的螢火蟲瓶子突然的亮,而且瓶子下放着他們往伏柳急需的器械,一定有熱心人故意為之。只是不知是誰?
韋紹有也似梁岳英一樣,在洞口附近觀察了一陣,才作出決斷的辦法。他說,既然是雪中送炭,那就取而用之。
韋紹有令梁星和梁祖坐扛器械時,拱手向洞裏洞外行禮,並把自己隨身攜帶的銀兩,放到螢火蟲瓶子下,表示着他的謝意。
不過,當梁星和梁祖坐扛着器械轉回大路后,韋紹有看着他們肩上器械,不停的尋思起來。心想,螢火蟲瓶子下放着器械,出於告訴路人可以理解。那麼,不用燈、不用明火,偏要用螢火蟲,這裏面會是什麼意思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