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破冰尋龜
道臨歷7808年。
夏國東北。
進入臘月的丹江城,北風嗚咽,雪壓枝低。
日出破曉時分,天剛蒙蒙亮,城南的莊家大院已點了燈,僕從們穿着新衣忙碌起來,今天可是老太爺八十大壽,萬萬不能出了差子。
給老人辦壽,民間是有說法的,男辦進女辦滿,真算起來,庄老太爺今年高壽七十九。
“吱”一聲響,灃南院的門從內打開,一個八九歲模樣的男童打着呵欠睡眼朦朧地朝外走,身後一個老媽子急跟出來,“小少爺,外頭風大着呢,快披上。”
男童向前猛跑幾步,扭頭做着鬼臉道:“花里胡哨的,我才不要。春奉,快跟上,我想到送啥啦。”
一個與男童相仿身形的男孩笑着應聲,順手接過老媽子手裏的斗篷跟了上去。
男童叫庄靜安,是莊家目前第四代唯一嫡孫,深得老太爺庄文亭喜愛。五歲便聘了前清的老舉人啟蒙,滿七歲后,半日跟着他爺爺去自家牽頭聯辦的丹江城春暉幼小上學,接受西式教育,餘下半日或練字或習武。
庄靜安放着迴廊不走,翻出圍欄,夠着沒被大雪覆蓋的石頭跳着前行,未立穩便回頭,腳下打滑沒入雪中,一雙褐色鹿皮短靴粘泥帶雪的跳迴廊內,見春奉抱着斗篷不緊不慢地跟着,翻了個白眼道:“能快點么?你這分明就是磨嘰,太爺爺卻贊你風華內斂、年少恃重,說我像只皮猴,真該讓人瞧瞧你私底下啥樣。”
春奉抱着斗篷眯眼笑了,露出一口小米牙,緊跟幾步,“安哥,你想到送太爺什麼禮了?”
庄靜安一攬春奉,湊到耳旁小聲道:“我爹昨天傍晚一到家便尋我,娘見不好幫拖着,傳話說今早必須去,咱們先去請安過早……,事成了算咱倆合送的賀禮。“
春奉聽完一臉無語,搖頭不應。
“哼,要不是周家鋪子不講信用,哪用我臨時想招,今天來客肯定很多,到時被人問起來,我可不想丟莊家的臉,好春奉~~“
兩小一路拉扯,直至西院正廳也沒達成一致。
“在外面嘀咕什麼,還不進來!“
庄靜安撇了撇嘴,拉起蹲着幫自己擦鞋面泥點的春奉,跺腳撣雪一番後方才進屋。
屋內圓桌旁端坐着一位身穿黃呢軍服的男人,三十歲上下年紀,劍眉星目、鼻挺唇薄,目光掃過兩小的短靴,將手中的茶盞重重一擱。
“春奉還小你半歲,行事卻比你穩妥有成算。頭抬起來,畏畏縮縮像什麼樣子!難怪別人敢欺你騙你,你平日自詡不凡,現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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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春奉心頭一跳,還沒動手呢,怎麼就暴露了,自己可是連安哥都沒說,是誰當的耳報神?
“周家鋪子明知那根拐杖是你選的壽禮,見你沒錢說幫留着,等你隔日去買卻說賣了,后又哄你交了定錢再尋一根,你等足半月,前幾日天天讓人去催,直至昨日下半晌才支人回話雪大封路到不了。“
說到此處,庄瀚菁重重哼了一聲,接着訓子。
“在這丹江城內,憑你莊家小少爺的牌面,他周家鋪子不僅敢賣,還三番四次戲耍你,你平日在家不是很威風嗎?一個市井商販說幾句君子大度的鬼話便將你哄得眉開眼笑,真當自己虛懷若谷呢,別人只會嗤笑你蠢笨!我警告你,無論今日周家來人說什麼,或是再見到那根拐杖都不準鬧事,有氣也給我咽下去!”
庄靜安猛一抬頭,嘴唇緊抿,小臉憋得漲紅。
一位身着湖水蘭錦緞旗袍的少婦從裏屋走了出來,笑着將兒子拉着坐下,又沖春奉道:“你也來坐,這吳媽也真是的,怎麼挑了這件斗篷,厚是厚了,可不太喜慶。”
見丈夫又要張口,李婉如遞了一碗碴粥,柔聲勸道:“快吃吧,今天可是正日子。”
幾人用完早飯,庄瀚菁夫婦領着兩小去了正堂,正經磕頭賀了庄老太爺后便各自忙碌。
庄靜安出了正堂一路悶頭直衝,到了後院風水假山處才停下腳,扭頭沖春奉吼:“你去給他當兒子吧!只知道訓人,都不容我分辨。我明明帶了錢的,等看中了才發現錢被人偷了,這也能怪我?”
“三歲便壓着我蹲馬步,喜順叔說太早了容易傷筋骨,大家勸他都不聽,後來還是太爺爺出面才推到五歲,他自此便瞧不上我,每次從軍營回來除了訓斥就是拷問功課……。“
越說越傷心,又加之拐杖的事,愈發覺得委屈和惱怒。
春奉暗嘆口氣,他還小,有些事情他也不懂,不過,換作是自己,必然也不會太開心就是了,娘不讓吃糖棗說壞牙,爹會偷偷買給自己,兩個爹一對比,安哥還真可憐。
見庄靜安一腳一腳地踢池塘石欄,腳不痛么?忙上拉他,卻聽他嘟囔:“從沒牽我出去玩過,也沒像李肥豬他爹一樣抱着看花燈,李肥豬那麼胖,他爹還舉着騎肩上呢……。“
“快別踢了,我答應你了,只一枚。“
庄靜安紅着眼,神情懨懨地點頭,還不忘叮囑:“你小心點。“
春奉太清楚安哥的性子了,聽安哥他爹的意思,這事還有後續。自己讓人打聽了這麼久都不知道拐杖賣給了誰,如果是尋常客商,掌柜必不敢駁莊家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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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如今想來定是丹江城內另外幾大家了。
嘶!李肥豬!幾天前安哥揍了那小子一頓,難道那時安哥就已經想到了?若論心思敏捷,自己只服安哥。
若果真如此,周家會怎麼做?換作自己,只需當眾問安哥送了什麼壽禮先挑火,即使當時忍下,再讓李肥豬當眾奉上拐杖當壽禮,安哥一定忍不住。哼!敢陰我們,原先的打算暴露了,得另外想折,這樣也好,風頭過去再出手,神不知鬼不覺。
唉!偷手雷這事就當是自己的主意,最多被打幾下,大不了到時我哭慘一些。
莊家僕從們正忙着,忽聽後院傳來“轟~“一聲巨響,齊齊有些慌神,后聽說是小少爺闖的禍,才算放下心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如果連丹江城莊家都不安生了,外面必定大亂。
正堂中,兩小並排跪着,一身的泥漿髒得沒眼看,身旁的陶瓷盆里,一隻魚盤大小的老龜腹甲朝天四肢虛刨,一根濕漉漉的紅綢緞綁着,花開富貴結被壓在背殼下歪七八扭的滿是泥水。
瞧着這場面,庄文亭咽下茶掩住笑意,孫兒庄瀚菁的臉都快氣青了,自己可得穩住。
“說說罷,怎麼回事?“
庄靜安頭一仰,白晰的小臉作乖巧狀,蹭着向前一把抱住老太爺的腿,童音清脆夾着撒嬌,“太爺爺~~,古有王祥卧冰求鯉,今有靜安破冰尋龜,別看這壽龜個頭不大可精神呢。“
餘光溜一眼父親,犟勁上來了,小腰杆子一挺。
“池塘是我炸的,龜是我抓的,花開福貴結是我逼春奉系的,這種細緻活他最拿手啦。重孫祝太爺爺龜年鶴壽,春奉祝您笑口常開,太爺爺,這份禮你喜歡不?“
庄文亭瞪了一眼欲開口的庄瀚菁,伸手擦掉小臉上的泥點子,“太爺爺很喜歡,你倆都是好孩子,被人欺負了不哭訴有謀算此為一好,更難得沒有隨意拿件東西搪塞湊數,孝心真誠此為二好,這份禮太爺爺收下了,快起來吧。“
“爺爺!”
孫子和重孫之間當然選年紀小的寵嘛,見兩小站起身,瞥了眼怏怏然的孫子,又道:“雖事出有因,靜安尚欠大局,春奉行事不密,還是要罰的。換了衣服便去小書房抄《南華經》吧,各人一冊。”
兩小正要退走,老管家莊慶福走了進來,微躬身道:“老爺,周家的人到了,兩輛洋汽車,三架馬車。”
見兒子賴着不肯走,庄瀚菁呵道:“胸無城府,瞧你這一身泥,杵在這裏讓人看笑話嗎?春奉,看緊他,不准他亂跑。”
春奉一邊應聲,一邊拉拽庄靜安離開正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