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帝國棋盤

艾倫在很小的時候就聽父親說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比如會哭泣的雕像，吃人的巨樹，腰掛着人頭骷髏的野人……小艾倫會被嚇的抖抖索索，但是他旺盛的好奇心又會驅使他請求父親講下一個探險故事，樂此不疲。

但是今天的遇到的事除外。死而復生的惡鬼，就站在人群熙熙攘攘的大廳里。

人類的恐懼會誕生宗教，誕生文學，可若是恐懼超過了人承受的極限，那就只能誕生精神病……

那位紳士如同看穿了艾倫內心的畏懼，衝著他微微一笑，伸手摘下了半片面具。他的整個面龐沒有任何疤痕，皮膚保養的極好，鬍鬚濃密。上午在列車上面部有可怖傷疤的死者似乎與他並非一人，只是巧合的相像而已。

“親愛的艾倫，我是倫敦皇家自然知識促進學會的副會長（以下簡稱皇家學會），阿隆·蘭道爾子爵，我的研究方向是外國的水文學科、歷史學科。順着密佈的水網，我們將牢牢把握住一個文明的脈絡和發展的起源，而這，會更好拉近兩個文明的距離，讓我們大不列顛的文明散佈於他們的土地上……”

阿隆子爵侃侃而談，動作優雅，表情溫和。然而話語裏的深處卻隱藏着未乾的血腥味。研究本國的水文可能是為了科學，而研究外國的水文和歷史，則是殖民活動的先驅。

先進文明對落後文明的研究，有時候就像是一場精心準備的燒烤晚會，主人將豬玀慢條斯理的解剖呈現，然後將它的骨血架在烈火上炙烤，最後它的價值吃被個乾乾淨淨，化作主人營養的一部分……

雖然身為英國人，但平民出身的艾倫內心中本能的對殖民活動有一種反感的心理，也許他還太小了吧。

不過聽到阿隆子爵的描述，他大概知道了這個皇家學會的由來和皇室出資背後承載的深意。

“不好意思，打斷您一下。是否有我父親的消息？”艾倫打斷了子爵的滔滔不絕，眼前之人雖然存在諸多可怖的疑點，但他父親的消息可能就掌握在他的手中。

“哎呀，忘了先給你傳達詹姆斯先生的信息了，抱歉抱歉。”阿隆脫下禮帽，放在胸前向艾倫致歉，他沒有任何貴族大人應有的架子，如果沒有上午那件事在先，艾倫一定會對他生出好感。

“詹姆斯·崔斯特先生，是我們協會雇傭過，最好的水文測繪學家，沒有之一。測繪過程中他也會給我們帶回一些精美的當地小特產……”

阿隆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你懂的神情，水文測繪學家當然只是一層偽裝的外衣。從事的探險活動最真實的目的用粗獷直白的話來解釋：查明、搜刮這裏土著的財寶，勘測這裏的土地是否會給大英帝國的殖民活動帶來正面收益。

“比如桌上展出的這些黃金、寶石製成的珍品都是他曾經做出的傑出貢獻。這個神聖的面具，也是一個月前詹姆斯先生寄回來的物品之一……”阿隆恭敬的捧着半片面具，神情陶醉。

艾倫默然，他知道這些事情，父親並不贊同帝國的殖民行為，他更願意和當地的土著成為朋友，發掘已經失落的文明遺迹。而他在探險中千辛萬苦發現的寶物在回國前都被駐埃及的督察全部無償收走，他只是協會的一個僱員，或者更像是是一個下礦挖寶的工人，出礦區前要被反覆搜身。

半晌，阿隆子爵從懷中掏出一本殘破的筆記本，封面有父親的筆跡----尼羅河尋源手札，書頁殘破，滿是晾乾后的水漬。

這是父親貼身不離的筆記本，也是最後寄回的物品之一。它的遭遇似乎暗示了父親失蹤前處境的兇險。

阿隆子爵小心的打開了其中的一頁：“三年前，詹姆斯先生最後可知的行程應該是在這裏，在阿斯旺城附近遭到了襲擊。那裏有一座剛剛被發現不久的古埃及神廟，阿布辛貝神廟。”

至於具體的襲擊情況，阿隆語焉不詳，不肯透露。

這個地方艾倫也有所耳聞，自從尼羅河流域被各國殖民力量侵蝕后，這裏已經成了歐洲貴婦們爭先恐後遊玩度假的時髦地之一，甚至有位女作家已經以此寫出了膾炙人口的小說。

也許父親還活着？不然怎麼會有人在三年後寄回相關的物品？

艾倫鼓起勇氣問道：“我父親是否還……還活着？我想去尋他”

阿隆拍了拍手，“真是令人感動的孝順孩子，我請你來正是為了此事。”

“皇家協會從未棄任何一個朋友於不顧，此次得知詹姆斯先生可能還存活的消息，我立即上報，並獲批了5000英鎊的經費，這些錢將全部用於搜尋，營救詹姆斯先生。”（作者註：維多利亞時期一英鎊大概相當於今天的900人民幣購買力）

阿隆子爵從桌后取出一隻薔薇花紋的金屬手提箱，打開后，裏面全是5英鎊面值的金幣和一紮扎20英鎊的紙幣，金幣閃閃發光，幾乎要刺瞎這位貧窮孩子的眼睛。

“當然，你應該知道那些迂腐的官員大人們不會對營救一位可敬的朋友而如此慷慨。所以在申請這筆經費的時候，我用了科學考察和水文測繪的名義去推進的。”

“眾所周知，北非那裏掌握有通向遍地黃金之地的捷徑，多少人都盯着那裏。”

印度的富饒引起了法蘭西、普魯士等列強的垂涎，甚至印度在這次世博會上展出的是一顆186克拉的巨大鑽石，被稱之為“光之山”。如果能夠開通蘇伊士運河，歐洲前往亞洲的海上路程將被極大的縮短。

此時英國掌握着好望角的航線，當然不希望蘇伊士運河被其他列強開鑿成功。

艾倫點了點頭，他確實需要一大筆資金去支持前往埃及的資費。要知道以他的身家，從曼徹斯特到倫敦都已經夠嗆。

他只能握住阿隆子爵伸出的手。在事先準備好的數頁協議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份卑鄙的賣身契。

阿隆子爵也向艾倫發放了皇家學會任命的委任狀，示意艾倫湊近一些。

“我這還有一份私人委託，不知你是否感興趣？如果你能夠帶回跟這面具同源的任何物品，我每件給您計算一萬英鎊，現結。”

阿隆子爵壓低的聲音充滿了蛇一般的誘惑力，讓艾倫的腦子裏一直回蕩着一萬英鎊和面具這兩個詞。

這筆交易甚至可以讓艾倫買一個最低級的爵位，購置一套帶院子的體面的別墅把母親接來同住，再娶一位落魄貴族的小姐從而勉強混入上流階層。

英國有句俗諺：如果誘惑足夠大，跟魔鬼交易也未嘗不可。

艾倫很快清醒過來，未置可否，他知道如此重賞的詭異物品，必然伴隨着更濃的未知危險。

阿隆輕拍了艾倫的肩頭，示意他不必答覆，知曉即可。

“哦，對了。我還為我們年輕的小探險家準備了幾個助手。不然有些粗野的當地土著會給您造成很大的麻煩呢。”阿隆提高了聲音，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

“第19輕龍騎兵團少尉伯納德·韋斯利報到。”一位身穿威尼斯紅軍服，肩挎長槍，腰間配有短銃的魁梧軍官從後台處現身。

他先向阿隆子爵敬了個禮，然後把審視的目光投向艾倫。

“伯納德少尉是軍部派來的護衛人員，他曾在印度同錫克的戰爭中衝鋒在前，悍不畏死，獲得了【衝鋒韋斯利】的稱號，擊斃了三十餘名敵人。”

“此次前往埃及行省的安全事務交給伯納德少尉來負責。”阿隆又指了指艾倫：“這位是我們年輕的天才探險家艾倫，此次水文測繪活動的隊長，別看他年輕，槍法老成，並且熟悉埃及那塊的人文。”

艾倫的嘴角抽了抽，自己僅有的優點對方居然了如指掌。父親曾開啟了他對埃及文化的濃厚興趣，更留了一隻祖傳鍍銀短銃交給艾倫在他不在時防身。多年把玩之下，艾倫已小有心得。

大鬍子伯納德盯着艾倫的眼睛，瓮聲瓮氣的說道：“是么，英雄出少年，有機會一定好好跟隊長討教一下槍法。”

艾倫倒也沒指望這樣一個凌厲的軍官在初次見面就能服從自己這個青頭小子。只是苦笑着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

“還有一位美麗的姑娘今天沒有到場，她會在三日後，於停泊在倫敦港的【黑天鵝號】跟兩位會合，她是我見過最優秀最美麗的畫家、攝影家。本次水文測繪行動能夠邀請到她的參加真是我的榮幸。”

說完阿隆子爵向著艾倫擠眉弄眼，沒領會到要意的艾倫一臉懵逼。

很快他正了正衣領，朗聲道：“在英國女王光輝的見證下，預祝諸君此行平安順利，載譽而歸，為女王的地圖上再添一塊翔實的地理記錄和領先世界的偉大發現！”

艾倫暗暗握緊了拳頭，-他發誓一定要追尋父親的足跡，將他帶回自己的故鄉。

“還有，為了租賃船隻和一些雨衣、皮靴、繩索等必備探險用具，我已經花去了一千英鎊，箱子裏還剩……”阿隆子爵扳着手指回憶道。

“算了記不清了，你們還需要自己購置一些日常用品和防身的武器哦。”

我的天，這個老敗家子。艾倫剛升起的雄心壯志差點被這句話氣的噴出一口老血，感情您是拿着我的專屬經費在這揮霍呢，我還沒出發就少了五分之一的錢，等旅途結束我不得要飯步行回國？

肯定是被這老小子私吞了一部分，雁過拔毛。

艾倫心中暗自腹誹，惡狠狠的接過了裝滿英鎊的箱子轉身就走，結果肩膀差點累脫臼。裏面數額不多的金幣加起來足有四十多斤。這就是財富沉甸甸的重量么。

阿隆子爵在52號鋪前哈哈大笑，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揮了揮手，“抬頭挺胸，小夥子，你現在也是一個身價幾千英鎊的有錢人了……”

艾倫沒回頭，無奈的擺了擺手算是回應了。

漸漸的，兩人的背影在擁擠的遊客身影中遠去了。重新戴上半邊面具的阿隆子爵，嘴角的弧度耷拉了下去。

他撫摸着古老的布匹，冷笑道：“埃及還真是好大一盤棋，誰都想來落子。軍部也好，即將上任的英國北非公司的獨裁者蠢貨也罷，這群愚昧的凡人只知道黃金和土地，真正有價值的部分，他們卻毫不知情，一群可憐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