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白霧來襲
微熱的南風帶來了入夏的訊息,一輛墨黑的列車以50英里的速度疾馳在英格蘭島南部的伯明翰大平原上,車頭冒出的滾滾黑煙,飄揚在綠攤般延伸開來的田野間。
當然相比於現在的高鐵,這個速度只能算是老爺爺散步。
一等包廂中,宇星河頭枕着紅木窗框,淺褐色的眸子中透露着幾分不自然的尷尬。
他穿着一套不同質地甚至不同色的夫拉克舊套裝,同走廊間穿梭的西裝革履,燕尾服考究的過往紳士相比,這種混搭顯得非常滑稽。
更不用提他隱藏在咖啡色牛津鞋中的舊棉襪,因為沒錢更換,被大腳趾頂出了一個洞,汗涔涔的擠在其中。
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冒着一股傻氣和極力遮蓋卻依舊扎眼的貧窮。
剛剛路過的一位促狹的老貴婦,打量了他一番後手帕捂着鼻子,用地道的倫敦腔奚落他:
“哦,我的天,哪裏來的可憐的孩子,坐在這裏真是晚餐正席上的一盤炸魚薯條。”言下之意就是廉價菜品上不得正席。
促狹的老貴婦得到回應只是宇星河一個禮貌的白眼,真正觸動他敏感內心的,是一等包廂中面對而坐的那位神似奧黛麗赫本的貴族少女。
我敢打賭,少年時代最苦惱的事情莫過於在最窘迫的年紀碰到了最好的姑娘。
那位姑娘如宮廷油畫中走出來的公主,罩着一水兒湖藍色的絲綢披肩,內里是一條比夕陽更淡一些的嫩絳色鑲蕾絲薄長裙,春山起伏的曼妙身材一展無遺。
她的手腕、脖頸間還綴着古老而華貴的珠寶。
最讓他心神搖曳的一雙筆直細膩的大長腿交叉而坐,大腿上微撐着一幅畫板,鵝蛋般的小臉半隱其後,正神色認真的寫寫畫畫,不時傳來春蠶食葉般的沙沙聲。
有一股淡淡的顏料香味混着石榴味的體香,攝人心魄。
這裏奢華包廂之中備有清雅的瓷器,手邊放置着全套銀質酒具,以及鋒利的刀叉。要是兩位貴族家庭的青年男女坐在同一包廂內,他們應該在僕從的服侍下優雅的喝着寶祿爵香檳,邊談論起家裏某位爵士覲見維多利亞女王陛下的往事……
這裏的一切簡直太優雅了,優雅到讓他有一種俗物該有的自慚形穢。
她是雲,他是泥。
宇星河自嘲一笑,是了,以他的身份本應擠在車廂尾端的三等車廂或者說窮人車廂里。
作為歷史系的學生,他倒是饒有興趣的觀察起了身邊的一切。這真真算是實景教學,歷史重現,不可多得的學習經歷。
當然,前提是他還能回得去……
三等車廂里,有幾個喝醉了的蘇格蘭水手在吹着牛,中間夾着一個大塊頭胖農夫在呼呼大睡,死魚般的嘴巴大張着;還有帶着雞蛋籃子進城去賣的小老太太們;小孩兒們擠在一起嬉戲打鬧,跳蚤們則怡然自得,吃飽喝足……
窮人車廂里的全部用具,在宇星河聞起來,都帶着煙草味兒、威士忌酒味兒、大蒜香腸味兒以及淋濕的稻草味兒,很是親切……
他透過皮質包廂門,還聽到了三等車廂那頭有模模糊糊的歌聲和手風琴的伴奏傳來:
從前一個地主婆,她整天吃吃喝喝。
有天房子着火了,她還在吃吃喝喝……
哼着曼徹斯特鄉下農夫間的促狹小調,宇星河也慢慢放鬆下來,美人相伴、歌舞昇平,這彷彿是去英國旅遊一般……
思緒間,火車經過了位於盧頓的一座長隧道內,
瞬間的黑暗吞噬了車廂內的一切視野並將持續數分鐘。
黑暗中的兩位青年男女相對無言,貴族少女也放下了一直忙碌的畫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等到眼睛稍微適應了黑暗,宇星河逐漸恢復了些許視力。
但是他突然感覺有些不對勁。
車廂內不知何時起了一層濃濃的白霧,呼吸間瀰漫著潮濕、腐敗的空氣,這種白霧帶着一種刺骨的陰冷,跟那日他在黑色眼球的空間中感知的近乎相同。
這絕不是火車已經靠近霧都倫敦的緣故,白霧出現時,車輪單調的噪音、三等車廂里的歌聲也一併消失了,周圍安靜的瘮人,充斥着詭異和不詳的氣息。
宇星河並沒有說話,他從箱子裏默默掏出兩隻有些年頭的鍍銀短銃。看來這個世界並不是想像中的旅遊聖地,那些可怕的事情如附骨之蛆,緊緊的跟隨着他……
“砰”,一聲悶悶的重物摔倒的動靜從隔壁傳來,隨後似乎是有人用指甲死命劃過木製地板的“吱呀”“吱呀”的刺耳摩擦聲。
此時霧氣更濃,木質車廂內甚至滾動着些許露珠……
宇星河屏住呼吸,雙槍裝填上膛完畢,在砰砰心跳中豎起耳朵仔細探聽。
隔壁的噪音轉化為一種嗓子眼裏憋着的極度壓抑、野獸般的“嗬”,“嗬”粗喘聲,數秒不到,居然又變成了若有若無的歡愉輕笑……
硬要形容這種詭異聲音的轉變的話,那隻能是便秘了一個月的人,將堅如磐石般的粑粑強行卸貨后,那種虛弱的歡愉的長吁還比較貼切。
“先生,隔壁……好像……有人受傷了……”
刻意壓低了聲音后怯生生,如蚊子般的聲音在車廂對面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