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再回首

老丑兒笑了笑，低下頭又抬起來，端起面前的白酒杯喝了一口。這一刻，他不再緊盯着這些東西不放了，他看得更透徹了，那些所謂的名利，大家口中說的“成功”，曾經離他那麼近，後來又離他那麼遠，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大概就是人來世上一遭的體驗。而現在，經過了這麼些年，他也終於明白了，這輩子在追求的是什麼。

小的時候，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就只想着吃上一頓飽飯，吃飽飯了，想吃一頓肉餡餃子，穿暖了想穿的體面點，基本的溫飽問題解決了，就想着多賺點錢，讓一家子過得更好，讓孩子上更好的學校，住上大房子，開上好車，覺得錢越多越好……沒想過再一次回到苦日子會怎麼樣，苦盡甘來，但很少有聽過甘苦還是循環的。

但是生活哪有那麼一帆風順的呢？起起落落也都有過，風光的時候，落魄的時候，人情冷暖也都嘗過了，現在年紀大了，只想着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了。

“哪怕再有一座金山讓我去挖，不去，不想去了，現在這樣就挺好了。”

屋裏一句一句，談論的是人生，屋外吵吵鬧鬧，是生命的延續。

這一刻，歲月靜好，萬物祥和。

“何裕得，這裏有你的快遞。”門口一輛送快遞的車停下來，一個穿着工作服的小夥子搬着一個小箱子給他送了進來。

“誰送的？”大人小孩都圍過來湊熱鬧。

打開箱子，是當年向陽建築公司的一些照片，老丑兒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笑臉，還有合影裏邊那個愛笑的姑娘，就知道了這個是誰給寄過來的。

裏面還有兩幅老丑兒的畫像，難怪當年他花兩百塊錢買下來的畫找不到了，原來是讓這個姑娘給撿了去。

她還記得他的生日。

寄件地址只寫了“上海”倆字。

在照片的下面，還有一封信。天新拿過來交給了老丑兒，老丑兒打開信，只見信上寫道：

何總，您好。

見字如面，向您致以最真摯的問候。您是我工作中的啟明燈，對於初入社會的我來說，正如良師益友。當年是對青春的迷茫，和對現狀的糾結，讓我來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不過好在，我是難不倒、打不敗的小田，我選擇了做人力資源，從最初級做起，後來又相繼考取了初級資格證和高級從業證，後來在一家外企做了人力資源主管，在職場上，我算是順利的，這一切我歸結於在向陽公司的日子，代我謝謝大家。

我想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後來我遇到了我的先生，我結婚了。他很好，很優秀。我們有了一個女兒，一家人很幸福。也希望看到這封信的所有人都能夠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都能夠過得幸福安康。

祝你生日快樂，喊你一聲老何，我們還算是老朋友吧。

如有機會，一定再聚。也歡迎大家來上海，這裏，還有你們的故人。

落款：田甜

“記得，那個幹活利索，嘴又會說的姑娘，膽子又大，我知道這個姑娘錯不了事兒。”張江記性好，提起當年的人和事都記得跟明鏡似的。

“文化人，那會兒的大學生文化人都是好樣兒的。”老黑邊說還看了一眼張江，張江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眼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爸照片給您裱起來吧，就掛在客廳牆上，怎麼樣？”何天意走過來拿起來照片仔細端詳着，照片是田甜組織大家拍的，照片里的他當時還是一個四六不懂的二十齣頭的毛頭小子。

後來照片拍完，因為一些事就耽擱了去照相館洗出來，沒想到她還留了心，特意保存到了現在。

“好，我看行。老黑，張江你們看，那會兒咱們還多年輕，那眼神里都是勁頭啊，那兩年是咱們命運發生改變的兩年啊——時間過的可真快，老啦老咯……”

“給我也去印一張，我也拿回去掛起來——”

“天意給我也弄一張——”

天意提議那張向陽建築公司的那張合影，建議裱起來，老黑和張江看了，也讓天意想辦法給影印兩張，天意自然明白兩位老人的心意，看着過去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自己，是讓人安心的。於是他一口答應下來，說還要幫他們都裱起來送到家裏去。大家都誇天意為人仗義，跟當年的老丑兒一樣。

吃過飯，太陽已經西下了。

大家熱鬧一通，到了傍晚一家一家散去了。

藍衣還在廚房忙活，一邊嘮叨一邊忙得不可開交，孩子們不讓她動手，但就是阻止不了。

她習慣了，閑不住。手不停，嘴也停不下來。

自從那年摔了一下，好了以後因為總不怎麼動彈，藍衣胖了不少，很多小毛病開始一點點增加了，脾氣也越來越急躁。

“說了多少遍了，你什麼時候聽過我的意見？啊？”

老丑兒依舊不說話，最近他記性越來越差，總會忘記很多事情，年輕時候的影子越來越模糊，現在的他只是憨笑着，看得出有一絲手足無措，還有一絲毫不在意，這或許就是對無動於衷這個詞最好的闡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