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出

天剛蒙蒙亮，老丑兒就穿戴整齊，跨上他的公家自行車一溜煙兒直奔鎮上了。長這麼大，他去鎮上的次數倒是不少，像這麼有頭有臉地正兒八經“因公出門”，還是第一次，雖然他知道自己就是臨時干一下，等正式招工，他就得靠邊站，但還是不自覺地抬頭挺胸，挺直了腰桿兒。

清晨的朝霞可真美啊，暖黃的顏色，還有一絲髮紅的橘色，這要是能給小梔姐做一身裙子該多好看啊~

可惜也不需要我做了，小梔姐已經有了強子……

早上的風還沒有醒過來，只有跨上他的自行車快速地蹬起來，才能感覺風在耳邊掠過，他向前飛快地踩着腳蹬子，向著前進的路，向著遠方的朝霞，風帶走了他的困意，也帶走了他的煩惱。

可惜大街上還沒什麼人，他快速地蹬着自行車，看着天色還早，走街竄巷來來回回好幾趟，好不容易碰上個熟人，他車也不下，一溜煙兒從人家身邊過去，背對着人擺擺手就算打招呼了，好不快活，不過連續幾天總這樣，他覺得也沒意思了。

這時候，他突然記起了小梔姐的一句話“出門在外要學會藏起自己的小性子，不能想幹嘛就幹嘛，不比在家裏”，他立馬收回自己瘋狂蹬車的腳，老老實實奔收發室去了。

每天來來回回，老丑兒覺得這樣的日子可比種地好太多了，時不時從鎮上買些新鮮玩意兒帶回去，有時候是一個好看的盒子，有時候是三兩白糖，最多的是兩個包子，一包鹹菜之類的吃食，好讓二哥也開心開心。時間一長，他開始越來越不想下地，總是拖着晚回去，或許從現在開始就可以不用下地幹活了吧，他這麼想着，好好乾，以後去縣城，再去省城找工作，再也不迴向陽山那個窮苦的小地方了。

這麼想着，他覺得明天充滿了希望，一切美好都要來了。

收發室里管信件通知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大伯，大家管他叫韓書記，只有門衛敢喊他老韓。戴個黑框眼鏡，不苟言笑，規規矩矩，就怕出一點錯。老丑兒生性好動，人又機靈，上趕着跟大伯套近乎，只可惜這大伯不近人情，不領情，老丑兒對此也並沒在意。

不料一個大雨天，一個沒剎住閘，連人帶車翻入水渠，當日的報紙信件全部泡進水裏，最後挽救回來的也沒幾份，當渾身濕透的老丑兒戰戰兢兢地推着自行車站在收發室的門口時，韓書記抬頭皺着眉盯着他，手裏的鋼筆停下來，扶了扶跟了他多年的黑框眼鏡，示意他進屋，老丑兒以為事情或許有救了，滿心感激地進了屋。

“我沒有辦法再幫你搞一份，這些損失你得自己承擔，具體怎麼個處理辦法，看咱們這邊王主任的意見吧。韓書記給他端了杯熱水，然後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又回到桌旁坐下，掂起那支和他年紀一樣大的鋼筆，開始寫什麼東西。”

“可是我聽說韓書記您可以……”

“可以什麼？”

“您不是……”

“我說過了，我沒辦法幫到你，你不要再繼續找我了。”韓書記抬起頭盯着窗外說到，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老丑兒。

老丑兒沒說出口的，很多和韓書記同齡的人都知道，韓書記跟誰都能說上話，這裏鎮上的領導們甚至還都高看韓書記一眼，他若張口，應該這件小事根本不是問題，雖然他知道韓書記沒有義務幫他。他的事情沒人傳，但是很多人都知道，比如門衛馮大爺。在一次閑聊中，老丑兒知道了韓書記的一點“底細”。

“老韓啊他不是一直這樣的，不了解情況的人都容易誤會他。”

“那這麼說，韓書記人還不錯呢？”老丑兒順勢問到。

馮大爺笑着搖搖頭，“哪裏是不錯呢，我這輩子沒見過幾個這麼好的人……哎……可惜啊，好人不一定有好報……”意猶未盡，馮大爺眯着眼睛，望着遠處，嘆了口氣，好像看到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

“那一年，哦應該還沒有你的時候，韓書記從城裏來咱們這裏援建，這一批又一批大學生里就數他文化最高，水平好啊，寫的詩、寫的那個標語，不是他寫的那領導都不愛用。”說起韓書記，馮大爺很是驕傲，好像所有的榮光都有他的份似的。

“你還小還不懂，我小韓書記兩歲，沒念過什麼書，韓書記，哦不那會兒我們都管他叫韓老師，韓老師不上工的時候就教我識字，才有了我現在還能跟着他讀讀書看看報，要不然我大字不識一個，像我這樣的，咱們這裏有好多人都受了韓書記的恩惠，他懂得多，不論是書上的問題，還是生活中的問題，哪怕兩口子打架，大家都覺得應該讓韓書記給斷斷理兒，時間久了，韓書記成了咱們這裏的韓老師、韓法官、韓大夫，反正就是鄉親們什麼事都愛找他商量。

韓書記家裏條件不錯，按理說，三年後，家裏邊隨便給他安排個工作就把他調回城裏了，這肯定不是個難事，可是大家捨不得他呀，今天這家送雞蛋挽留他，明天那個搶着把衣服給他洗了，那些小孩子也是成天圍着他，‘韓老師不走，韓老師不走’的聲聲念叨着，韓書記人耳根子軟，聽不了這些個話，他也捨不得這些樸實的鄉親們吶，後來跟家裏商量着說不回去了。

他家裏人不同意，尤其是當時韓書記在城裏有個對象，說是對象，就是兩家人關係好，兩個人還是同學，好像大家就默認了兩個人的婚事。聽到韓書記說不回去了，他那個女同學就跑到鎮子上來找他，但是最後還是沒能帶走韓書記，老韓吶就是固執，要是當時回城了，後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哎……”

馮大爺又點了一根煙，吧嗒吧嗒地抽着，好像今天是講不完老韓的故事了。

那天老丑兒沒能想明白，怎麼一個渾身光芒萬丈的人會成為大家嘆息的人，他經歷了什麼呢？

可能就像馮大爺說的，害了他的正是那一身的才華。

老頭兒可真怪——臨了，老丑兒也沒有得到韓書記的幫助，這在當時的老丑兒看來，就是一個心狠的壞人。

既然韓書記不肯幫忙說句話，那老丑兒只好等着組織的處罰了。後來小梔姐聽說了這個事情，專門為了他這個事跑了一趟鎮上，回來跟他說這次就先記過了，扣掉兩個月的工資，下回當心，路上也要注意安全，這個事情雖說不是天大的事情，但是這個工作清閑待遇也不錯，好多人眼紅，都盯着呢，讓他好好地保住這個工作。

“以後做事情要細心一點知不知道？我們呢，先把眼巴前的事情做好了，以後才能走的踏實，路都是一步一步走的，肉都是一兩一兩長的，沒有誰能一口吃個胖子。”

小梔姐好像早已經看透了他的那點小心思，只是她沒有拆穿他，而是用溫和的語氣，說著不痛不癢的話，勸告着他，以此來維護他內心的那點僅存的傲氣。

老丑兒使勁地點點頭，小梔姐的話他從來也沒忘記過，只是一時被飄忽的慾望給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