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孤獨的花
李旭川和李旭霞在土盆村小學上學很是刻苦,每天早上天麻麻亮就騎着馬往學校趕,他們頂着晨霧從暮春溝到土盆村小學的時候,土盆村的孩子才陸陸續續,睡眼朦朧地往學校走。他們倆因為年紀大,個子又高,都坐在教室的最後邊,總是被後邊搗蛋的學生打擾着無法集中精力學習,加之一天大多的時間浪費在來返的路上了,導致他們倆的家庭作業質量很差。又因為曹老先生教的東西和老師教的完全不一樣,學習起來十分吃力,第一學期考試,他們倆都是班上的倒數第一名。
他們倆十分不甘心,也覺得對不起三哥和母親的一番苦心。因此,學習起來像是拚命,騎在馬上的時候就背課文,課間的時候從不外出玩耍,埋頭寫字、算算數,一回到家快快幫家裏幹完活就趴在桌子上寫作業,到期未的時候他們倆進入了班級的前三名。李旭川還當上了班長,李旭霞當上了學習委員,這是他們驕傲的地方。也有他們難堪的地方,因為年紀大,被班上的同學起外號“大傻”,因為他們總吃的綠綠的蕎面饃饃,被同學們嘲笑,學校有時候舉行活動,他們倆又因為沒有錢的原因也從不參加,顯得很不合群,在土盆村小學師生的眼裏,他們很怪異。
李旭川對此倒是一點也不在意,一天只低頭學習。李旭霞卻變得敏感起來,中午吃乾糧的時候,不再像以前一樣和李旭川坐在學校的台階上大口大口旁若無人地去吃了,而是等同學們都回家了,她一個人悄悄躲在學校后的樹林裏去吃。學校或班上有什麼活動她就提前裝病,找借口不參加,慢慢變得十分孤僻,由以前大大咧咧變得畏畏縮縮。回到家裏也顯得悶悶不樂,干起活來有時候也走神。
李旭陽的母親覺得很奇怪,就問李旭亮:“你不覺得旭霞自從到外面上學后變了個人嗎?”
“肯定有變化啊!讓念書不就是為了讓她變化嗎?”
“我說的不是那個變化,我怎麼覺得她不開心,恍恍惚惚的,你有空閑時間了去學校看一下,是不是在學校被人欺負了,還是犯啥錯了。”
“被人欺負?旭川被人欺負我還相信,旭霞那脾氣還能被人欺負?你也別操心了,晚上來了我問問旭川。”
晚上,李旭亮見李旭川寫完字上炕準備睡覺,就悄悄地問:“你和旭霞在學校沒被人欺負吧?”
“沒有啊,班上就數我們倆最大了,誰敢欺負?”
“那沒犯什麼錯吧?”
“哥,你到底想問啥?”
“媽說旭霞變得恍恍惚惚的,我就問問,如果被人欺負或犯啥錯了就及時給我說。”
“嗯。”
第二天,李旭川對李旭霞說:“媽說你恍恍惚惚的,你是不是特別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們?好好學習,三哥說得好,只有自己變強了,才能被別人瞧得起。讓他們說去,不用管。”
“哥,我就是覺得不公平,他們憑什麼欺負我們。”
“公平?你看村子裏和我們兩個一樣大的誰出來念書了?我們出來念書對他們來說公不公平?公平都是自己掙的。三哥和媽掙死拼活讓我們出來念書,我們不能辜負他們,比起村裏的菊菊她們,我們是不是很幸福?好好學習,想得多,就是自尋煩惱。”
“就你會說,班長大人,哼!”
“你……”
李旭亮和李旭霞在土盆小學有了小小的名氣,是全校老師讓其他同學學習的榜樣。李旭亮和母親知道后心裏無比欣慰,
無比自豪,這在藺家檯子可是破天荒的事。
李菊菊聽聞后心裏樂開了花,她趕着畜群走向草原的時候腳像踩在雲朵上一樣輕快,她頭上插幾朵小花,手裏拿着馬鞭,騎着馬從一個山樑跑到另一個山樑,細長婉轉的山歌一曲接着一曲地唱,直唱得牛羊滿山卧,直唱得山鷹沖雲霄,唱開了滿山的花,唱落了似火的日頭。
她仍然喜歡躺在山樑上看山鷹盤旋,仍然喜歡眺望遠方,她的眼睛像草原的山泉,只有比草原更高的東西才能映進她的眼睛,走進她的心裏。她又像一朵盛開的野棉花,花瓣是孤獨的藍,根里流着離別的淚水。她躺在山樑上的時候,雙乳也像兩座山樑,那裏也有花盛開,如花的年紀,如花的夢。她有一個人的歡喜,一個人的孤獨,也有一個人的成長,那些曾經的身邊人,一個一個在離開,有的遠走天涯,有的拼搏命運,只有她還是那個她,等待走向命運安排的她。
她渴望李旭川能實現他的願望比渴望自己幸福更迫切,她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就把自己的歡喜寄托在她在乎的人身上,他的歡喜就是她的歡喜,他的命運也就有了她的一份。她在她的父母眼中是換兒媳婦的一個工具,在這茫茫草原上她是一個放牧孤獨的孤兒,對高於草原之上的山鷹她是一個命如兔子的物種,只有在李旭川的眼裏,她有走出草原的希望,有一顆不死的心,有一雙流淚的眼睛。
李旭川每天上學經過月亮掌的時候,他都會感覺到隱在草原深處的那雙眼睛,他知道那是李菊菊的眼睛,那雙眼睛像山鷹的眼睛一樣,能隔着時空穿透他的心胸,讓他疼痛,又讓他憐憫。草原里最不缺的就是孤獨,孤獨的草原上野花開放,她還是那個她,草原還是那個草原,黃的花、藍的天、綠的草、盤旋的山鷹。
李菊菊看着李旭川走遠了,她轉過身走向了草原,草原還是那個草原,黃的花、藍的天、綠的草,盤旋的山鷹。
她還是那個她,草原上一朵孤獨的、盛開的花。她父親病了之後,她是一朵自由卻悲傷的花,一朵被生活壓得沒有芳香的花。
李茂林腹部隆起了個圓丘,像倒扣着一個鐵鍋。剛開始圓丘只有雞蛋那麼大,摸起來硬硬的,不疼也不癢。李茂林健壯得像一頭犏牛,對這點小毛小病根本沒有在意,一切還是照舊,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大把大把的淫羊藿熬成的湯,從早上能喝到晚上。直到有一天,他發現那圓丘由雞蛋那麼大變成了碗一樣大,心裏才慌了,趕緊跑到繼宗爸家去看,繼宗爸看不出來是什麼病,就讓他到楊鎮去看。李茂林急匆匆跑到楊鎮衛生院,衛生院的醫生也看不出是個什麼病,就問他疼不疼,他說不疼也不癢,沒感覺,就是比以前大了。衛生院的醫生建議讓他到縣醫院看看,李茂林一聽要到縣醫院去看,覺得實在沒必要花那冤枉錢,醫生都看不出來的病就根本不是病,又不疼不癢,也許長着長着就不長了,自己就慢慢好了。
李茂林讓醫生給他開了點消炎的葯就回家了,由於開墾的田地多,李菊菊的兩個姐姐失蹤后家裏勞力又少,田地里的農活一忙,就顧不上去想病不病的了。慢慢那圓丘就長成了一口鍋那麼大,李茂林像懷有身孕的孕婦,挺着大肚子搖搖晃晃走路十分困難。
李菊菊的弟弟李強強因父母太過溺愛,田地里的活計竟有多半不會幹,李茂林生病後田地里的活計全壓在了李菊菊和她母親的身上,兩個人從早到晚有干不完的活:施肥、鋤草、拾柴、放牧、餵豬、做飯、洗衣,到秋季了還要收割、馱麥、打碾、耕種,一年四季不得清閑。
李茂林的病越來越嚴重,他躺在炕上像堆起的一座肉山。他總擔心李菊菊會像她姐姐一樣逃走,只要李菊菊不在家,他就無比害怕,就讓李強強以各種借口跟着李菊菊,如果到地里幹活,他就叮囑李菊菊的母親,讓她時刻注意李菊菊。但他又怕盯得太緊,以李菊菊的脾氣一走了之。所以,他對李菊菊連大聲地呵斥都不敢,說話的時候總要察言觀色,生怕有一絲的閃失。
李菊菊對父親所做的一切都置若罔聞。村裡人能看明白的事情,她早就看明白了,父親無非是擔心她走了強強娶不了媳婦,無人傳宗接代,斷了他李家的根。她從沒有幻想過父親對她有什麼情或者愛,她也從沒有指望過在這個家裏她能得到什麼關懷。她只是捨不得和她一樣被命運拋棄的母親一個人受累,儘管母親和她的父親抱有一樣的想法,她也不怪她。她明白,一個被奴役、被折磨了大半輩子的女人,哪裏還有自我,不過是隨着時光慢慢老去的別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