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五劍
當沒用的阿吉握着劍的時候,他就成為了天下無雙的謝曉峰。
縱然一身粗麻破布,血污滿身,也無法掩蓋一身神聖出塵的氣質。
原本死寂的眼中重新燃燒着火焰,象徵著死亡即將來臨。
他深吸了一口氣,極致的憤怒衝破了自我的封印,如海般的真氣從隱秘竅穴翻湧而出。
“我去去就回來。”他已經迫不及待,唯有鮮血才能彌補過錯。
慕容秋荻遠遠跟着他,錢恆卻留在了原地。
這場殺戮錢恆完全不關心,他將金匱要略和不死印法運轉起來,盞茶時間就將老苗子兩人救了回來。
長生真氣流轉過後,他們的身體沒有絲毫傷病,肌膚也細膩光滑,看起來彷彿都是養尊處優的富貴人家。
錢恆拿出酒水自斟自飲,等待着謝曉峰的歸來。
半個時辰后,謝曉峰抱着娃娃回到了屋子。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老苗子兩人,似乎在懷疑自己的眼睛。
“你殺了多少人?”
謝曉峰身上並沒有增添新的傷痕和血漬,但血腥味卻大的彷彿從屠宰場出來。
“四十七個,我又殺了四十七個人。”
他的言語顫抖,彷彿在痛恨自己的作為。
“殺得好!”
錢恆舉起一碗酒,扔給謝曉峰,“為世間除惡,當浮一大白!”
謝曉峰接過酒,卻沒有喝:“生命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殺人只不過是迫不得已,怎麼能說殺得好。”
錢恆哼了一聲,“有些人已經不能被稱為人了,他們只是豺狼虎豹吸血鬼,他們只會害人,殺掉他們就是有益於生民。”
三少爺或許對這個道理認識不太深刻,但阿吉卻一清二楚,謝曉峰輕嘆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慕容秋荻冷冷一笑,“你的事情忙完了,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謝曉峰把娃娃放下,看着熟悉的佳人,嘴唇顫抖了一下,最終只說出對不起三字。
慕容秋荻不笑反怒,“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
謝曉峰頭低了下去,此時的他彷彿又變成了沒用的阿吉。
錢恆笑了笑,“殺了人的阿吉已經不是阿吉了,只會是謝曉峰。”
慕容秋荻步步緊逼,“你不會還想接着流浪,過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吧?”
謝曉峰心中迷茫,他也不知道未來要做些什麼,到哪裏去尋找平靜的生活,遠離紛爭。
“你是不是覺得世間如苦海,到處都是不如意,想逃又逃不掉?”
謝曉峰並沒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卻告訴了錢恆答案。
“法華經上說:三界無安,猶如火宅;眾苦充滿,甚可怖畏;佛陀以大智慧大毅力發宏願——願普度三界眾生,使萬靈得以解脫入極樂世界,你覺得佛陀的宏願怎麼樣?”
謝曉峰道:“佛陀宏願,堪稱偉大。”
錢恆露出了意味難明的笑,“如果有人明知世界無常、眾生苦難、善者受難、惡人囂張,卻要以大智慧大毅力扭轉一切,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
謝曉峰動容道:“如果有這種人,毫無疑問是聖人在世,佛陀亦不及。”
他的目光投向錢恆,“這種人,應該只存在於傳說中吧?”
錢恆哈哈大笑,“在我的世界,有過很多這種人,而且他們曾經成功了。”
笑聲持續了好一會兒,謝曉峰道:“你想要成為這樣的人?”
錢恆搖搖頭,“我做不到。”
“不過如果我的事業有所成就,起碼會比現在的江湖強得多,我需要你來幫我。”
謝曉峰沉默,如果不是被迫,他再也不想殺人,更不用說加入一個神秘組織。
“我知道你不想殺人,我也不需要你殺人。”
謝曉峰依然沒有回應,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就是一把鋒利無比的武器,任何一個組織在有了謝曉峰的招牌后,組織成員的劍都會變得更有殺氣。
“也不需要你拋頭露面,你可以繼續選擇隱姓埋名。”
謝曉峰的頭顱抬了起來,他有些疑惑對方的目的。
“伱可以當成自己找了一個比較少見的工作,這個工作就是研究武功。”
謝曉峰心下恍然,這其實和讓他親手殺人區別不大。
“除了我之外,你的研究成果可以選擇保密,不過即使基本薪水,也足夠你能夠過上湊合的日子。”
錢恆的條件實在太好,謝曉峰的訝異已經浮現在臉上,他不明白這個陌生人究竟想要幹什麼。
“不過我有一個附加條件,如果你想要辭職,必須走提前一個月遞交辭職報告。”
……
謝曉峰接受了這份名為研究員的工作,在頂頭上司慕容秋荻的監督下告別了娃娃一家,向著江南七星塘走去。
那裏是錢恆認定的武學研究院,也是新組建勢力的總部。
燕十三已經在那裏等待多時,原本隱居的他在聽到李尋歡帶來的消息后,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看謝曉峰。
單純論劍客,三十年前起,第一個十年屬於大俠燕南天,他的神劍無人可擋,而燕南天失蹤后不久謝曉峰就擊敗薛衣人名震天下,稱雄第二個十年。
當時的燕十三年紀雖然比謝曉峰大,但不過只能和薛衣人平分秋色,自認不是謝曉峰的對手,於是苦心練劍,終於把家傳的奪命十三劍推演到了前無古人的境界,創出了第十四劍。
他決定挑戰謝曉峰,卻在神劍山莊中看到了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上就是神劍山莊流傳了兩百年之久的天下第一劍。
失去了對手的他把自己的劍沉入了翠雲峰的綠水湖中,歸隱於山林之中,直到聽到了謝曉峰未死的消息。
此時燕十三手拿着一把小刀,與李尋歡面對面而坐,兩人手中都有一截木頭,各自雕刻。
李尋歡雕刻的依然是林詩音,他的作品永遠都是她,無數次的刻畫已經讓他熟極而流,但他依然投注了全部的心神。
燕十三雕刻的卻是一把劍,一把曾經陪伴他闖過無數生死險關的劍,但現在的他,已經失去了它。
兩人幾乎同時完成了雕刻,燕十三把拭木劍,一招一式的演練家傳劍法,但李尋歡看得出來,他的心神並不在劍法上。
即使如此,他的劍法也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殺氣,這是從屍山血海中錘鍊出的殺人藝術。
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滿了非你即我的兇殘,並且伴隨着招式的演化越加殘酷。
在李尋歡都產生了身處修羅沙場的錯覺時,殺氣突然變得如有若無,燕十三的劍式變得極為簡陋,似乎是一個剛剛學劍的人,連劍都握不穩,劍道軌跡歪歪斜斜,劃出一道極為平常的劍光。
但李尋歡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平常的一劍看似簡陋,實際上完全不遜色於謝曉峰的地破天驚—天地俱焚,甚至殺傷力隱隱有所超越。
因為它已經是殺戮的本身,拋棄了一切變化和花俏,收斂了所有光華與殺氣,單純的只是為了殺戮,而殺戮本來就是很平常的事。
即使李尋歡正面應戰這一劍,也沒有任何辦法保全自己,只能以小李飛刀對攻,拼個同歸於盡。
燕十三神遊物外,他似乎感應到了李尋歡一閃而逝的無上刀意,平常劍光突然嗡嗡作響,如同響尾蛇一樣顫動了起來。
一股更加可怕的劍意誕生了,如果說剛才的第十四劍代表着殺戮,這新產生的第十五劍就意味着殺戮帶來的後果,它是純粹的死亡之劍。
殺戮並非不可抵擋,但死亡卻沒有任何人可以避免,當死亡來臨,再強的人都只能接受最終的命運。
這純粹死亡的一劍並沒有目標,但李尋歡卻剎那間進入了萬物皆空的境界,世界在他的眼中,變成了線條和圖案構成的複雜集合,這些線條隨生隨滅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代表着萬物的破綻和缺陷。
小李飛刀本就無堅不摧,當它擊中破綻時,更加沒有人能夠抵擋,這也是例無虛發的根源。
但此刻他卻找不到出手的時機,燕十三的第十五劍是真真正正的有了自己生命的一劍,它並非沒有破綻,但它的破綻變幻速度之快,他根本捕捉不到。
這也意味着如果當面一戰,他必死無疑。
“咔嚓!”
這是木頭破裂的聲音。
木劍承受不了第十五劍的存在,寸寸斷裂化為木屑飄揚空中。
燕十三從迷離中驚醒,看着飛揚的木屑,若有所思。
“這一劍,很強!”
李尋歡在腳下挖土,準備給埋下木偶。
“你現在還要和謝曉峰一戰嗎?”
燕十三點點頭,“這一戰,無可避免。”
他已經看到了長生訣,也知道了武林即將產生劇變,但多年前的心愿並沒有動搖。
“如果我勝了,我就隨你去見見那個人,如果敗了,那就麻煩你把我埋在我隱居的楓樹林裏,那裏的景色很美,我很早就決定埋在那。”
李尋歡把木偶放入挖好的坑裏,填入泥土,“其實,無論勝敗,你都要去見他的。”
燕十三不明白李尋歡的意思,但也沒有追問,他緩緩伸直了佝僂的背,望向了遠方。
一股煙塵裊裊升起,他要等的人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