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祭品

佝僂的軀體，灰白的平頭。

小雨過後，天上的兩處雲之間有七彩色，穿着黑涼鞋的姑娘在舉着手機拍景。

陳墨拉着小平板車，上面堆疊了三個大包裹，背上還有一個，包裹里是被褥、衣服和生活用品。他剛從鼓城上工回來，這些年打工越來越不景氣，掙不到幾個錢，花也捨不得，家裏孩子不爭氣，就像當年的自己一樣。

他看不到天上的風景，只是低着頭一步一步走，他很痛苦，又無暇思考痛苦，腳下不停，停的時候就抽根最便宜的煙提神。

路人看不到他的存在，只能看到這座城市的美好，他就像一塊石頭，只是堅強地活，沒什麼志向，也沒什麼話。偶爾他會看着路人失神，年輕的面孔就是美的，只要年輕就是美的，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老？

他的身體忽然不聽話起來，劇烈的眩暈，嘔吐的慾望，並不強烈的日頭下，他跪着着地，一頭栽了下去。

意識還沒有完全消散，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行了，好多的悔恨湧上心頭，好不值當的一生，自己窮、笨、蠢、沒本事，當孩子的時候不是個好孩子，當父親的時候也不是個好父親，火氣都發在自家人身上，懦弱無能。

自己的聲音在腦子裏響起，“我就是個這樣的人”、“對我就是沒本事，比不了別人”、“錢難掙，屎難吃”、“沒辦法，就是窮”……自己說過的這些話，就像是詛咒，一遍遍地反覆，又一句句靈驗。自己活成的樣子，不就是自己嘴裏說的樣子嗎？

他想起死去的親人和朋友，每個人的一生都像是在驗證自己的詛咒，母親說自己遲早會為這個家累死，父親說自己不能進醫院，進了就出不來，老婆說自己要最早死，痛苦留給別人，阿強迷戀混社會，嚮往街頭打架的壯烈……

陳墨突然明白一個道理，每個人都是自己世界的祭品，要為自己的信條付出生命，說著痛苦是人生常態的，痛苦真的伴隨了一生，說著貧窮是命運的，貧窮也如影隨形，狐疑着不忠的，為了面子忍下……相信了什麼，就得到了什麼，有時候嘴上說些“以後會好”之類的寬慰自己的話，說出來了，自己不信，最終也是白說，得到的還是痛苦，好像只有在痛苦中，才覺得踏實。

陳墨問自己，這一生就是這樣嗎？閉了眼睛后，一切就了結了嗎？明明還沒有過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今天死去之後，自己還會有一絲存在嗎？這世界不會這麼結束吧，如果自己是祭品的話，祭祀還不能結束！

不管以什麼樣的方式，我要重新活過，我會再次回到這個人生，真實世界或者是虛假世界都無所謂，真正的真實並不存在。如果人生是一場獻祭，我要以我全部的生命力去驗證，我這場獻祭可以走向不同的方向，我要帶着記憶回到二十多歲，最強盛的體力，健全的雙親，尚存熱血的朋友，我會在海里呼吸，我會在山頭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