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人死後是怎樣的一幅情景？
有人說他會身處於一片黑暗當中。
有人說他會回顧一生的場景。
有人說他會聽到來自神的聲音。
虞沐此時正經歷着這一切，他身處一片黑暗當中，沒有一絲聲音，看不見任何東西，他只剩一團意識，就連自己的肢體他也看不到，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空間？在這種黑暗的裹挾當中他深感恐懼，一種唯有虛無才能給人的恐懼，這種恐懼的感覺無語言說，無論是誰在這裏很快就會瘋掉，虞沐慌了，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剛才的他備受身體帶來的痛苦折磨，而現在沒了，精神卻在這無盡的黑暗當中迷失，我嘗試着移動，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動了沒有，無感盡失，只有恐懼的情緒填滿他的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幾天，幾月，幾年，又或是一瞬間，黑暗當中開始有了光亮，一幅幅畫面又遠而近，穿過他的意識，然後又在後方消失，從他呱呱落地被躺在病床上的媽媽襁褓着到第一次喊出爸爸媽媽他們激動的樣子；從在家裏的調皮搗蛋到在學校和人打架被父母教育的樣子；從媽媽去世和父親相依為命到自己成熟長大取得優異成績而被爸爸誇獎的樣子；從自己和爸爸去了龍虎山到認識張桐雨和他交往時甜蜜的樣子；從獲得道醮第一而驕傲再到最後慘死的樣子。往事的一幕幕掠過眼前，是笑是哭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情緒波動有所差別。
“爸，媽，外公，桐雨。”
他的意識想要說出這樣，他也說出來了，隨着發出聲音，他的意識如同一個胚胎，在這裏迅速的汲取營養，將那些畫面全部吸收，他飛快的發育，從胚胎到胎兒，又從胎兒變成嬰兒，最終停留在他死時的那個年紀，虞沐，一個正值青春的大小夥子，黑色長發及腰，在身後披散着，景緻的五官，白皙的肌膚比生前更加俊美，因為這次的他沒有經歷時間的滄桑，歲月的折磨，他全身赤裸着漂浮在空中，又或者說是因為根本不知道腳下有沒有落腳點，不同於剛才的無盡黑暗，現在的周圍是白茫茫的，他也能夠看到自己的肢體，能夠活動它們，看着白茫茫的世界，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比身處黑暗情緒上會好上很多，雖然談不上有多舒服。
“虞沐。”
一道聲音在這空無一物的空間當中響起，它的忽如其來讓虞沐下了一跳。
“你是誰？”
“我？我當然就是你自己咯！”
之前的聲音原本蒼桑而又厚重，像一個年長的老者，話音一轉又變成了一個稚嫩的兒童，虞沐的身前捲起一陣小颶風，散去之後出現了一個孩童，長的十分俏皮，可愛，虞沐仔細一看，這不正是年幼時的自己嗎！？
“你後悔嗎？”
年幼的虞沐用一雙不屬於那個年紀的眼睛凝視着他，被震驚的虞沐忘了答話，他便再次機械般的問着他。
“你後悔嗎？”
“後悔？後悔什麼？”
年幼的虞沐身後出現一幅畫面，裏面是小時候所發生的一件事，這段情景，他記憶猶新。他喜歡小狗，那一次，他看到路邊有一天流浪狗，瘦骨嶙峋，奄奄一息，還有很嚴重的皮膚病，他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將它帶了回去，盡心儘力的照顧，半個月的時間才讓它恢復如初，可是沒多久，發生了十分讓他驚恐的一件事，這隻狗像發瘋了一樣，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鮮血淋漓，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血，手臂疼痛的麻木，
父親將他送到醫院逢了好幾針，回來后那條狗不見了，不知道被父母送到哪裏去了，他也沒再過問，因為那時的他對狗已經產生了陰影，自然不會再去問他。現在看到這副畫面讓他現在都還有點心有餘悸，我問自己後悔嗎？倘若放在當時，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說後悔，後悔救它，但是現在他又不後悔了，咬他之前這條狗又有什麼過錯呢？難道就因為這樣就失去對弱小的憐愛之心？那和發瘋之後的狗又有什麼區別呢？所以現在的他絕對不後悔。
“不後悔。”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從虛空伸出一條鎖鏈，一頭猛的纏住他的右腳，上面似乎帶着荊棘，他的右腳傳來陣陣刺痛和灼熱。
“你要幹什麼！？”
虞沐質問眼前那個年幼的他。
“這是代價，救下這條狗的代價。”
虞沐嘗試掙開，可是越是掙扎越痛，鎖鏈倒是絲毫沒有鬆動的痕迹。
“你後悔嗎？”
聽到那人又說話，年幼的他又長大了一些，但還是自己的模樣，身後又出現了一個他曾經所經歷過的畫面。一個自己曾經幫助過的朋友，替他抗下錯誤，卻因此被人孤立，並且自己幫助過的那個朋友也在他們行人當中。
“我不後悔！我自己做的事我都不後悔，這有什麼好問的！”
畫面還沒播完，虞沐就怒吼到，他感覺自己在被眼前這個人戲弄，用自己不堪的往事譏諷他。
果不其然，一條鎖鏈再次纏住他的左腳，疼痛加倍，不過倒還能接受。
“你後悔嗎？”
那人再問，這次他沒有變化，身後的畫面主角卻換了人，畫面中是他的父親，他跪在龍虎山上，低着頭，前面是外公，外公對着父親不斷的辱罵，這段記憶他沒有，不過他大概明白了，這應該是母親去世的時候，父親背着自己去龍虎山請罪，今天他才知道自己的父親還受過外公這樣的侮辱。
“這有什麼後悔不後悔的！？”
“你的母親和你的外公斷了來往，就連你出生你的外公都沒有來看過，這種外公為什麼要讓你的父親卑躬屈膝？”
虞沐一腦門子黑線，心想着難不成還能上去揍上一頓不成。
“能。”
“能個屁，我不後悔。”
說什麼卑躬屈膝，不過是父親對母親的態度，是父親的擔當與自責，外公固然有錯，但是失去女兒的心情誰又想過，他不過是宣洩悲傷罷了，從後面看來外公還是挺好的嘛。
第三條鎖鏈出現，這次不同，這次的鎖鏈穿透了他的肩胛骨，然後從胸前出來纏繞着他的右臂，這一下，倘若還活着，不死也是重傷，但是在這裏，虞沐只能感到加倍的痛苦折磨。
“喂，我說，我要是說後悔是不是就不會有這種鬼鎖鏈出現？”
“是。”
那人面無表情的說到。
“那我要是回答後悔會有什麼後果嗎？”
“鎖鏈，是實力的枷鎖，鎖鏈的多與少決定你在陰界擁有多少的實力，越多，實力越低，陰界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所以你應該慎重考慮。”
“那你怎麼不早說！”
“下一個問題，你後悔嗎？”
他的身後再次浮出一幅畫面，那是高考前，伏案奮筆疾書的他，為了取得一個好成績，那一段時間他夙興夜寐，廢寢忘食，可惜最後的成績也只是勉勉強強。說實話虞沐自己是不後悔的，幹嘛否定自己曾經的努力嘛，只是知道有關鎖鏈的作用之後，他竟然有些猶豫了，他現在身上已經背負三條鎖鏈，估摸着應該有不少人比他更少，也就意味着自己已經處於劣勢一方了，無論想要在哪個世界好好的活着，實力是不可或缺的，面對這樣的抉擇，他猶豫了，他明知道說後悔對他來說是在說謊，可是說謊卻能給他帶來利益，那是說還是不說呢？
虞沐糾結了好久，他最後還是堅持做自己，選擇了不後悔，他想通了，這樣也是這個人的一面之詞，說不定這只是一個考核呢，萬一後面會有反轉呢，再加上如果說後悔的話他的內心是煎熬的，帶着這份執着和僥倖，他選擇了不後悔，又一道鎖鏈穿透他的另一側胸膛，他感覺整個人要被撕裂一般，他痛苦的咆哮着，呻吟着，眼前那人確實無動於衷，面無表情的再度提出問題。
“你，後悔嗎？”
虞沐已經無力吐槽了，這些畫面基本上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這人老問他是否後悔。
“我有什麼辦法！誰讓你就活那麼短，還如此平凡，也就最後幾個月有點意思，還大多數都是一個人。”
這人竟然罕見的有了些情緒波動。
虞沐尷尬的咳嗽了兩聲，然後看向事情，基本上就是講懂不懂信用的問題，對於這個答案虞沐自然是不會變的。
“不後悔。”
“你確定了？這是最後一道題了，身負五條枷鎖的呢，從古至今能夠活着的，可是少之又少。”
眼前這人不說還好，一說更讓虞沐深信這是一種考驗，不然他為什麼誘惑做出別的選擇，在這最後還想干擾自己的選擇，於是虞沐更加篤定的回答。
“對，我確定。”
鎖鏈如約而至，緊緊的鎖住虞沐的脖子，一種窒息感出現，虞沐本能的掙扎，可是越掙扎，窒息的感覺越強烈，他的眼皮開始變得沉重，眼前那人搖身一變，竟然變成了死前的他，衣衫襤褸，遍體鱗傷，胸口的血口，小腿若隱若現的白骨，他靜靜的站在那裏，嘴巴一開一合。
“陽世的你，按照你的選擇活成了這樣，希望這次你會有所不同，歡迎來到陰界……”
在虞沐的眼中，他清晰的看到了他轉變成了自己死前的模樣，往後他便感覺周圍開始黑了起來，眼前這個人離他越來越像，聲音越來越模糊，到“歡迎來到陰界”之後他好像還叫了自己什麼，聽不清楚，反正看嘴型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什麼綽號，就這樣，世間重歸黑暗，意識也陷入沉睡。
“啊……”
虞沐從地上驚起，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空氣中有一種糜爛的味道，緩過神來他不禁乾嘔了起來，這種味道令人作嘔，像是什麼東西在潮濕的環境下放置了很久，慢慢的它開始腐壞，這味道就像這種環境下的味道，虞沐環顧四周，四周的景物透着詭異，他現在身處一片荒蕪的草地，天空中飄着紅色的東西，四下的草地是深藍色，遠處的景物是紫色、紅色，天空也是泛着紅紫色偏粉的光，這種場景他見過，是去龍虎山的那天，原來這就是陰界。
伸開手，虞沐捧着一片空中的紅色漂浮物，它一接觸到虞沐的手便化為血色的水，虞沐一驚。
“這是雪花！”
是哦，現在的這個季節正是下雪的季節，沒想到這裏的雪竟然是紅色的，這便是死後的世界嗎？虞沐感嘆的同時，不免有點傷感，都沒有好好的和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告別，更令人傷心的是自己還那麼年輕，剛滿十八，大好的青春年華等着自己，沒想到自己的一生就這麼草草的結束了。
“參見少主！”
身後傳來一群人的聲音，嚇了虞沐一條，虞沐轉過身去看到約莫二三十來人排列的整整齊齊，除了前面五人施抱拳禮，其他的都單膝跪地，低頭施禮。
“你們是誰！？”
虞沐十分警惕，荒郊野外的突然出現這麼多人，還畢恭畢敬的給自己行大禮，任誰都害怕。
“我們是您的僕人，是來接您回去的。”
五人當中其中一人向前一步，十分誠懇的說到，可以看出他們是真的心甘情願的叫虞沐少主，虞沐現在一頭霧水，看到他向前一步，他便警惕的後撤一步。
“倘若我不跟你走呢！？”
虞沐悄悄調動體內的炁流，想要做好動手的準備，可是剛一調動，體內的炁宛如凍結了一樣，根本流動不起來，身體更是傳來撕裂般的疼痛，四肢和脖子上也浮現了之前的鎖鏈紋路，虞沐心中駭然，之前那人所說都是真的！這些鎖鏈會壓抑住自己的力量，也就是說現在的他就是一個弱雞！
眼前那些人看到這一幕也是愣住了，可能他們也沒想到自己來接的少主竟然是一個身負五條鎖的菜雞。
“如您所見，現在的您根本無力抵抗。”
“哼，你們儘管來試試！”
“少主，請不要胡鬧了。我們是不會傷害您的！”
虞沐心裏也犯嘀咕，五條枷鎖已經讓他成為廢人，一兩個人或許值得嘗試一下，但是前面可是二三十個人！權衡一下虞沐也不打算硬碰硬，他想既然他們稱呼自己為少主，那想來自己應該挺重要，應該也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那嘗試着接觸一下應該也沒什麼問題，最主要的是自己剛被人殘忍殺害，這樣人便在這裏恭候多時，想想事情就沒那麼簡單。
“跟你們走是可以，我想問你們幾個問題。”
“少主請說，不過得快點，我們時間可能不太夠。”
虞沐眼神一變，變得兇狠了起來。
“殺死我的人是不是你們的人！？”
那人面不改色。
“當然不是，之前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怎麼可能會對您出手。”
“那你們怎麼會在這裏等我？”
“自然是有特殊的辦法，您是我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一有您的消息，我們立馬就趕過來了。”
“你們是什麼宗門的？我為什麼是你們的少主？”
“我們天合宗可是陰界第一宗門，至於您為什麼是我們的少主，這個原因屬下不知，但是我們的大祭司所說從來沒有錯過。”
虞沐幾番問題下來打消了他不少疑慮，心想反正自己孤身一人在外，又沒有實力，不如就先跟着他們吧。
“那我們去哪？”
“由於我們的地盤離這裏比較遠，為了儘快趕回去，我會帶着您，所以您儘管放心，去了就知道了。”
正當虞沐打算跟他走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股磅礴氣勢，實力卑微如他有些站不穩腳步了，這個方向，這個方向虞沐要是沒有記錯的話是龍虎山天師府的方向，虞沐瞬間清醒了過來，對了，他現在還可以去天師府尋求庇護，畢竟自己也是天師府的弟子。
“等下……”
虞沐話音剛落就被剛才那人打昏了過去，迷糊間聽到他說。
“少主，得罪了，我們的時間到了，該離開了，畢竟這裏不是我們地盤。”
二三十人齊刷刷的全部消失，如果虞沐醒着，他一定會感到驚訝，這些人竟然踏空而行，速度極快，遠不是陽世可比的。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