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宵樓
楚地信奉一種神鳥,名叫九鳳。
圖舀兩人來到此地時,距離他們離開鐘山已過去數月有餘。
城門上,掛着一具男子的屍體,他的衣衫破出好些大大小小的洞口,面部的血肉也模糊成一團血痂,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因為天氣已經轉涼,他的屍骨在寒冷中放置數日並沒有腐爛。
七天前,他被楚地民眾用石頭活活打死。
因為他觸怒了本地的神鳥鳳。
受“石刑”而死的男子,是楚地的王子。
楚王不願交齣兒子,開始在全國範圍內展開一場搗毀九鳳神廟的運動,民眾開始反抗,用最為極端的手段對楚王發起進攻。
他們認為,是楚國王子背叛了九鳳神鳥,這是導致整個國家陷入混亂的直接原因。
國亂當前,楚王只得交出王子,以平民憤。
王子被憤怒的國人打死在城門口,九鳳神廟也得以保住。
人們又過上了他們歌舞昇平的生活。
夜晚的楚地街頭,人頭攢動。
春宵樓的生意異常火爆,有錢人家的公子都會在這個休耕季節去那裏吃酒,用白花花的銀子點酒樓里最漂亮的姑娘,一邊聽話本,一邊與姑娘們調笑喜樂。有時錢給的足夠多了,姑娘們還會邀請他們留下來過夜。
眼下正是閑時,來酒樓的客人多了起來,為了給公子哥們營造一個舒適的享樂環境,酒樓新招了一批打雜的夥計,其中有一名女孩尤為顯眼。
因為她的半張臉被燒傷了,原本纖細有型的身子,因為那張讓人看一眼就提不起精神的臉大打折扣。
因為容貌原因,她只能做一名端茶倒水的粗使僕人。
人們對她不聞不問,只當是一個掃垃圾的工具罷了。有時,因為她給客人倒了一杯水,就被對方痛打一頓,他們會指着她的鼻子大罵:“醜八怪,別噁心我了,影響爺的心情!”
“工作是不分高低貴賤的,為何端茶的就要被喝茶的嫌棄打罵呢?”坐在酒樓里的小侍從憤憤不平道。
說書先生講的是一個狐妖愛上書生的故事,台下的男人們嗑着瓜子聽得津津有味。
“喝茶,聽書,不要在意這些。”圖舀舉起一碗清茶,“不錯,是苦藤茶,從鐘山傳到楚地,真是有勞那位詩人了。”
“圖舀,你果然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神仙,人間疾苦擺在你面前,你卻不在乎,收那麼多的妖又有什麼用?更何況,有些人還還不如妖怪呢!”書岩抱怨道。
“你能悟出這些,也不枉跟我走了這麼遠的路,受了這麼多的罪,也是對得起你走路磨破的那七八雙鞋了。”
“哼……”
一股悶氣剛要發作,就聞得身旁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公子,你手中的茶涼了,要不我給您再添一壺熱的吧?”
書岩自是不會用惡毒的語言趕走她的:“那就有勞姑娘了。”
女孩臉上露出皎潔的笑容:“請問公子要苦蕎茶,還是大麥茶?”
“苦藤茶吧。”
“公子真有眼光,苦藤茶可是楚地最好的飲品,前些月只有皇家才能享用,後來才傳到民間,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才有福喝到呢。”
圖舀咧嘴一哼:“姑娘可是沒去過鐘山,在鐘山鎮上,有一家叫‘九陰包子鋪’的,她家的苦藤茶味美醇香,每個經過那裏的人,都可以免費得到一碗香甜可口的茶水……”
“免……免費的?那鐘山的人可真是有福了……”
女子低下頭,
小聲回了一句走開了。
“圖舀,物以稀為貴這樣的道理難道你不懂嗎?為何要難為一個毀了容貌的僕人呢?”
“毀了容貌?僕人?”圖舀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吱溜一聲將手中茶水飲盡。
拿起手邊的《伏妖冊》:“走吧,早些休息,明日還要出去幹事呢。”
“要去你去,狐妖和書生的戲碼還沒個結局呢,我得聽完這折再回去。
圖舀剛一出酒樓,一具死人的屍體就從二樓的軟床上飛了下來,穩穩噹噹砸在正堂的酒桌上,男人的心被挖了個空,留出一個血洞,煞白的眼睛還沒來得及閉合,就死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酒樓的客人嚇的四散逃竄,也顧不得懷中美人,推搡着往街上跑,醉酒的老爺們,也驚醒了一半,蛻到腿腕的白色底褲,來不及束起,慌亂中提了往樓下趕。
書岩驚得抱緊手中的聚魂傘,眼睛一閉又一開,忙隨了人群往外跑。
官兵來了,將挖了心的公子抬走了。這已經是近一月死掉的第七個年輕人了,和以往一樣,他們都是死在了女人的床上,被人挖了心。
開始時,官府以為兇手就是和受害者春宵一刻的女子。
幾名女子慘死在了官府的嚴刑拷打下,可“挖心事件”並沒有因為那些所謂的兇手的死去而停止,而且愈演愈烈。
書岩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去,辨清了住處的方位后,他抱着雨傘朝客棧跑去。
直到第二日上午巳時,兩人才睡醒。
簡單吃過上午飯後,他們準備去街上走走。
路過春宵樓的時候,卻見裏面依舊擠滿了人,比起昨日晚上,今日白天的場面,更是人滿為患啊!
楚地的年輕人真是奇怪,明明昨夜在這家酒樓發生了命案,活生生的少年被人挖了心,可不過一夜的時間,他們又跑來這裏尋歡作樂來了。
拉了門口賣大餅的老漢一問,才知道此種盛況的原由。
原是春宵樓來了一名花魁,美若天仙,傾國傾城,無人不被她的容貌所傾服。
可這位花魁娘子有個刁鑽的習慣,那就是從不在夜裏接客。
為了一睹美人芳容,白天的楚地,其他大大小小的酒樓空無一人,唯獨這春宵樓,座無缺席。
“圖舀,要不要進去看看?”書岩問道。
“昨天就是這裏死人的?”
“是啊,這還有假嗎?”
“怪不得你連那狐狸和書生的愛情故事都沒聽完,就忙着跑回客棧了,原來是怕被人挖了心。”
書岩白了一眼圖舀:“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死了的那些人,都是迷戀美色,想睡了人家姑娘,卻不對她們負責,果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死得其所!”
“去不去?”圖舀指了指春宵樓的大門。
“要去你自己去,我對什麼頭牌什麼花魁不感興趣。”書岩卸下背上的古琴,往地上一坐,發起呆來。
圖舀沒有理他,跨步朝春宵樓走去。
“果然天下男人都一個貨色,就連神仙也是如此!”
小侍從無奈嘆息道,他撕着手中一片廢紙,抬頭間看到街口走過一個女孩的身影,那身影正是昨日在酒樓見到的僕人。
他起身,挎上古琴,抱了聚魂傘朝巷子口走去。
彎彎扭扭的小道,讓跟在後面的小侍從有些緊張起來,可為了探清女孩要去的地方,他還是鼓足勇氣跟了上去。
一所籬笆院子出現在了眼前,女孩走了進去,裏面傳來了男人的笑聲。
那聲音有些蒼老,但難掩其中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