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離去與實驗
“讓我死吧!”
一道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時值深夜,一勾殘月懸在石橋之上,左右是大片樅木林,高有幾丈,株株枝葉枯瘦,遠遠望去,黑黝黝的,如鬼魅般,被呼嘯的寒風颳得東倒西歪。湖水也模模糊糊,曈曨寒冷。這個詭異呼聲便顯得更加凄厲可怕了。
一雙慘白的手向上伸出,拉住石橋欄杆,雙手緊握,指關節凸得發白,乍看上去,顯得分外怪異。雙手的主人兩腿曲蹲,將坐未坐,將頭抵在石欄,一派頹然,對着湖面迎風落淚。
這人雖年紀輕輕,一身奢侈,但臉上沒有半點快活的神情,很顯然,剛剛劃破天際的那一聲吶喊,是從他嘴裏發出的。
“那好,你加油!”我說。
“靠!張幕,你有沒有點良心啊?”那人聽我這席話,猛然回頭,勃然大怒道。
我沒搭理他,兩眼直直望着對岸。遠處宿舍窗口沒有燈光。夜已很深了,這石橋本是大學生消磨時光的好去處,可不曾想,寒風瑟瑟,月色凄凄,夜晚
竟是如此的寂寥怪誕。
“……有你這樣的朋友嗎!”那人語帶悲憤,滔滔不絕,“我已經這麼難過了,還如此落井下石,試問一句,你良心何在?天理何在?!”
此人姓王,上下二字明后,沒什麼可細說的,是個不足以花費篇章形容的人物。他是我打小的同學,性格也不突出,長相嘛,也能過得去,身材偏瘦,四肢無力。如果非要給他加個特色,那大概他算是那類人——意志薄弱,動輒想自盡,可結束自身性命,那也要點勇氣,所以活到二十多了,他愣生生沒死成。今日這一出,便是他老毛病又犯了。
“不就是掛科嗎?”我語氣不耐煩。
“你懂個屁!你又沒掛過科,怎麼能懂得掛科時那顆上躥下跳的心!”老王勃然大怒。就在上午,輔導員找他,說他某門課因為曠課太多,直接給掛了。他因而想不開,深更半夜,跑到這湖心石橋尋死覓活。可巧給我撞見。
“那倒是!”我點點頭,不否認他。我的確沒掛過科。
“……你會不會說話啊?會不會?!”老王愣了幾秒,繼而勃然大怒,他兩手發力,猛然撐起身子,扭身狠霸霸地望向我。湖面上陡然一聲啼叫,大概是夜梟發出的聲音,四下更加闃靜。
王明后兀自啰里啰嗦,聒噪不停:“……你無不無情啊?!喪心病狂!枉為人類!禽獸不如活脫脫冷血動物!”他憤怒難耐,唾沫橫飛:“見到朋友有難了,就幸災樂禍,冷眼旁觀?是人嗎?我都要死了……”王明后怒噴我道:“你,太小看死亡了!”
我張口欲辯,可話剛到嘴舌,忽然腦袋一懵,彷彿一個大鐵鎚當頭一擊,頓時眼冒金花,冷汗潸潸,我將話吞回口,只覺得心底有一種悲涼油然而生。
我倒退一步。“你個性有問題,情商真低……”老王滔滔不絕。
可他話說一半,急着收口,滿頭大汗:“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我心中的冰冷從心臟涌到四肢百骸,雖談不上多麼痛徹心扉,可那種冰涼,情不自禁令我打個哆嗦。我伸出手,按住心口。老王剛發覺說錯話,很是慌張,可片刻之間,也冷靜下來了。
他說道:“她死了!”
他又說道:“不要尋死啊!”
你們說這話多可笑?
老王這人成天價地心情低落,哭天喊地,尋死覓活,竟然來勸我。我有心想嘲笑他,可話到口邊,終於化成一聲長嘆。
“我回去了。”我說。
老王目瞪口呆,終於輪到他啞口無言了。他倒退一步,支支吾吾,呀呀伊伊。我扭過身子,前方是一條長長的路,盡頭是教學樓摔倒的陰影。那陰影似乎摔得很痛般,再也爬不起來了。
月亮越升越高,冷冷的是它的眼。
老王支支吾吾片刻,含混道:“誰也不曾想……”
是啊,誰也不曾想。
樅木微微動了一下。我,老王,還有那個女孩是從小長大的朋友。這世間有多少人那麼幸運,自打小學、中學、大學出現在同一所院校之中?我很幸運,有老王和她,這兩個朋友。
但老王很不幸,他是個富二代。
富二代習慣把複雜問題簡單化。老王粗糙浮氣地說:“別犯傻了,人死不能復生,想那麼多幹什麼?衝冠一怒為紅顏,那是電視劇中的情節,別被你們那專業給搞混了……誰離開誰還不能活!”
……
那個女孩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