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晉江文學城
時值盛夏。
大魏國都盛京一片雲蒸霞蔚。
隨國公府作為大魏超一品國公府邸,佔地甚廣,內有層樓疊榭,畫閣朱樓,曲廊流水。
濃郁的翠綠茂葉連成隔離天日的廊牆,蟬聲陣陣。
一群穿戴雅緻的侍女手中端着鎏金銅盆,穿折過亭樓迴廊,裙裾匆匆往一處精緻的貴女閨閣而去。
“姑娘可醒了?”一名穿着青綠琵琶襟上衣的丫鬟捧着水盆,問裏面打簾的。
旁邊桃紅色短衫的丫鬟掀開簾往內室略瞧了眼兒,見淺金床幔之後隱約睡着一個身姿玲瓏的姑娘,瞧着是睡熟了去。
“還在睡,你可要小點兒聲,等會兒吵醒了姑娘,可要罰你。”
那丫鬟聽了便壓低了聲兒,悄聲說:“夫人差我過來說,叫姑娘醒了便去正院裏,新得了十多匹尚好的料子,轉眼就要入秋了,夫人說要再給姑娘添置些秋衣。”
穿桃紅短衫的丫鬟聽了滿臉唏噓,止不住說起昨晚來:“昨夜聽着姑娘咳了兩聲,叫我們一個個都提心弔膽,還好只是涼了嗓子,起身喝了口溫茶又睡下了。”
***
一座金絲楠白玉座屏豎立其正中,將寢間分隔成兩個部分。
繞過座屏之後,四面牆壁掛着字畫,一張巨大的白貂地毯鋪設地上。
一鼎鎏金飛鶴銜寶銅香爐中燃着雲悉香。
紫金雕花床正中淺卧着一身姿纖細玲瓏的姑娘,雙眸緊閉,唇色雪白。
忽的她眉頭蹙起,指節緊攥,也不知是做了什麼噩夢,幾聲急促喘息,竟然痴痴囈語起來。
夢裏是一片血海,隔着冗長歲月,遲盈又見着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小沙彌穿着洗的漿白的僧袍,手上拖着一個大大的掃帚在人群中穿梭。
她邁着尚且年幼的身板在他身後追着,又是哭又是笑,想要叫住小沙彌。
“你等等我!”遲盈小身板追在他身後大喊,氣喘吁吁,可小沙彌就是聽不見。
“等等、等等我......”
忽的,她......竟忽的長大了起來,眼前卻不是那熟悉的身影。
她還未明白過來,便猛地被一股巨力壓往了床榻之上,被人反向禁錮着腕子,巨大力道使她連反抗半點都不能。
遲盈覺得,她此刻就像是一隻被拎着後頸隨意扯起的病貓兒,男子自她身後將她壓着死死抵在床板上,叫她動彈不得分毫。
“你在尋誰?”一道極其冰冷的男聲,質問道。
手腕被男子攥得生疼,疼的她眼淚都出來了,她從來沒這般疼過。
遲盈害怕的厲害,她吸吸鼻子眼裏擠着淚,還知曉質問道:“你是誰......你又管我尋誰?反正不是尋你,快些放開我......”
身後男子眼角眉梢皆是寒意,看着遲盈猶如看着死人一般。
“你該死。”
竟敢背着他尋別的野男人。
遲盈氣急敗壞,奮力掙扎,卻發現她二人力量懸殊太大,她的反抗簡直就是在給他撓癢。
這男子手指修長如玉竹,明明文雅,卻帶着令人可怖的力道。
遲盈又怕又氣,她蒼白着臉,哭罵道:“你別抓着我!你放開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呵,如此浪蕊浮花,嫁人了還敢心有所屬,活該千刀萬剮了去!”
遲盈聽他竟然如此辱罵自己!還說自己竟然已經成婚了?她何時成婚的?她怎地不知?
簡直胡言亂語!
浪蕊浮花?這詞語簡直是對一個女子最大的侮辱。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更何況她一個清白的大姑娘被人這般罵。
遲盈自是咬牙切齒,想瞪回去,想看一看究竟是什麼人模狗樣的東西,能說出這等話來。
卻被那人狠狠抵在床板上什麼也瞧不見。
“你竟敢罵我......你、你以為你自己又是個什麼東西?!什麼下三濫!”
遲盈是個安安靜靜的大家貴女,從來都不吐髒字,可這會兒夢中總是與尋常不一樣的,她可絲毫不顧及旁的!
她是什麼畫本子都看過的,自然知曉如何罵人!惹急了她,她什麼話都敢罵!
可偏偏遲盈生來體弱,便是夢中罵人也是小聲的,細細弱弱蚊蟲哼鳴一般。
那男子朝她耳後冷冷笑了一聲,忽的放開了她。
遲盈迷迷糊糊的尚且沒有反應過來,以為這人是放過她了,卻不想猛地聽見身後一聲劍鳴,那劍帶着呼嘯雷霆之速,朝她後頸而來——
“啊——”遲盈夢中猛地驚醒,額間已微微出了細汗。
她只覺得心跳的厲害,眼中泛起濕潤,她定然是在夢裏被那惡人給殺了!
自己心裏惦記着誰,於他何干?
什麼既已成婚,呸!
遲盈向來好脾氣,從不生氣的性子,都為這場夢生了許久悶氣。
真是可憐見的,她連外男都少見,一年到頭出門的日子掰着手指都能數出來,竟然還浪蕊浮花。
*
江碧用玉梳沾着花露,輕梳起遲盈的一頭烏髮,將上頭睡得鬆散的細發一點點打理齊整。
瞧見銅鏡中才睡醒的遲盈一臉氣鼓鼓的模樣,活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這樣子倒是極少在自家姑娘面上瞧見,江碧不禁納悶起來:“姑娘可是做了噩夢?方才聽姑娘夢囈呢。”
一旁的白竹打開妝奩,裏頭一層層擺滿了各式時興頭面。
步搖頭面、紅白玉手環臂釧,玲瓏點翠頭面,鎏金細珠銀簪、燒藍花鈿各式各樣堆滿妝奩。
遲盈只興緻缺缺的看了眼,選了兩支小巧的累珠絹花,一隻胭脂粉的海棠,另一隻煙紫山茶,簪在少女烏黑鬟髻之上。
瞧着不出差錯便罷。
她不想將夢裏那副可憐模樣叫旁人知曉,只含糊其辭問,問起江碧:“你聽見我方才在夢裏說什麼了?”
江碧白竹二人對視一眼,皆是笑了起來:“聽姑娘叫嚎呢,一直說疼!可是在夢裏被狗給咬了不成?”
遲盈聽了點頭,沉着一張稚嫩的臉軟聲應和:“就是,就是被狗給咬了。”
可能還被那會執劍的狗給殺了。
遲盈絮絮叨叨說完,托着腮看着銅鏡里的自己,過了會兒唉聲長嘆了口氣,想起那個被人殺了的夢境,仍是心有餘悸,后怕的厲害。
鏡中少女微蹙着眉,一張不染纖塵瑩白雪面此刻透着悶悶不樂,不施粉黛卻靡顏膩理。
眉如翠羽,齒如含貝,額正中一點細小鮮紅美人痣,驚艷的似是硃砂精妙點上去的一般。
身着藕粉折枝堆花百褶裙,珠絡縫金的細錦紗衣,身姿窈窕纖細。
便是連這群日日跟隨在她身邊伺候的丫鬟們,都要痴痴地多瞧兩眼。
這般天香國色縱然是唉聲嘆氣愁眉苦臉,足矣叫周遭的失了色。
像那觀音坐下的仙子投的胎,彷彿天地間的靈氣,盡數給了她們這個姑娘去。
*
與此同時,京郊——
蒼穹一片火雲如燒,一輛朱輪華蓋,六角鎏金的馬車緩緩駛來。
途中,諸多護衛依稀聽見車內傳出的利刃之聲,頓時心下一駭,立刻策馬趕上前去,掀開車簾查看。
馬車內端坐着一道修長挺直的身影,背脊高挺筆直,便是閉目小憩也似一張繃緊蓄勢待發的弦弓,龍血鳳髓應如是。
並無什麼所謂的刺客。
“太子?”領隊的將軍策馬上前,低聲問。
太子聞言猛地睜開雙目,一張天人之姿的面容,五官深刻立體如精雕玉琢,眉宇似墨筆勾勒,眉宇間隱隱泛着陰鬱之色。
那雙極其好看的眼眸此刻深沉一片,手中長劍不知何時已經出鞘一半。
他面色微冷,薄唇緊抿,似是在極力在隱忍着什麼。
許久才將那把長劍重新歸鞘。
太子已是恢復了從容,微蹙起眉頭朝着身側衛率示意。
旋即一眾衛率大鬆一口氣,盡數退回原處。
太子眼眸垂下,控制不住的回憶起方才那個叫他起了殺心的夢。
自己竟在夢中離奇的已經成婚。
且那位太子妃竟是心有所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