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坐在樹上，腿有一下沒一下的晃着，望着紛飛的霞雲出神。

落日餘暉中的薄雲，有它獨特的溫柔繾綣，纏綿不休。

我看了三百年，從我下凡的第一日起，站在雲溪山的山頂，一個人，望着這漫天紅霞。

身後只有一棵樹，一棵越來越老的樹，葉子嘩啦啦的掉。

我數着掉落的葉子，數着流逝的時間。

漸漸的，我快要忘記我來凡間是要做甚了。

哦，我突然想起來了。

老君算了我的劫數，我是來渡劫的。

可三百年了，我的劫沒落在我身上。我有時會想老君的占卜術是不是出了問題，可仙官仙子的命劫也都是他算的。

凡間的三百年太久了。

久到我有些想回天宮了，想念父君，想念和小仙君們玩樂的日子。

我坐在福清門前的琉璃桌邊，挽起袖子，手裏搖着骰子，閉着眼睛晃頭晃腦，像老君教我念咒一樣。

微微睜開一隻眼——看到那一雙雙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我手裏的骰子。

旁邊這個是清河仙，他最怕輸了，輸了就覺得丟了面子，扔了金葉子，就紅着臉走人。

前面這個紅衣服的是那上慈仙……他就是怕輸錢，可還是回回賭，每回讓他拿金葉子，他都死死拽住錢袋，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但只要太寧仙子出面，他就只能乖乖就範。

偏巧不巧，我與這太寧仙子交情甚好，我的葉子牌還是她教的呢！

天宮誰人不知這上慈仙傾慕太寧仙子。

連我父君都知道哩。

……

我放在樹榦的手動了動，樹皮堅硬粗礪的觸感喚回了我的思緒。

漫天的霞光早已消散，望着暗下來的天，我撇撇嘴，跳下樹，走回到山洞。

看着石床上的人，我歪頭。

怎麼還沒醒？

我走過去，蹲在床邊看着他的臉，一邊看一邊用手無聊的戳着。

別的不說，這長的還挺俊，跟話本里的人兒一樣。

我跟山下鎮子上的阿嬤熟，常去她那玩。

她是個賣畫本的嬤嬤，有趣的緊。

畫本裏面的男子都長的又俊又俏的。

不過話說回來，他都睡了三天了，按理該醒了的。

突然想到什麼，我抬手推了推他，見他沒動，我不免膽子就大了。

我捏了捏他的臉，又摸了摸，扒開他的眼睛做了一個鬼臉。

我捂着嘴笑了笑。

我正想換個動作時，我的手頓住了——一雙墨黑的瞳孔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睛。

他也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睛不似尋常男子那般狹長，他的眼睛很大，眼角微微上揚，墨黑的瞳孔亮亮的。

像……像天宮那盞流晶燈！

一到晚上就忽閃忽閃的，可漂亮了。

我不由得湊近看了看。

他推了我一下，沒什麼力，但我卻緩過神來。

我慢半拍的收回手，背在身後，裝作若無其事的起身。

走至石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咳咳……

喝的太急了。

緩過來后想起他才剛醒，也給他倒了一杯，又走到床邊遞給他。

他起身，我伸手想扶他坐好。

但又想到剛才，我的手停在半空。

他……應該介意的吧？

我有些懊悔的抓了抓頭髮。

“多謝。”

我走神之際，他已經慢慢的起身坐好，接過我手裏的杯盞。

我有些惶恐，但隨即長舒一口氣。

好像……也沒什麼。

旋即我的心情就不那麼糾結了。

我蹲在地上，一隻手放在石床上撐着腦袋看着他。

他問我看他做甚。

我說你好看。

他輕輕咳了咳，轉移了話題。

他問我怎麼救的他。就我一個人？

我沖他搖頭，笑的眼睛彎彎的，指了指趴在石門外一個個矮胖矮胖的山靈們。

這些傢伙就喜歡偷聽！

他也輕輕的笑了。

我好像又看見了落暮的餘暉。

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