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啊——阿嚏!”
張延齡連着打了幾個噴嚏,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總覺得脖子後面發涼,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跟壽寧侯府管家張祿說話的時候,口氣就多了幾分不耐,“侯爺說了讓我幾時進宮嗎?”
張祿心下對這位恣意跋扈的二老爺頗有些不滿,但面上還是恭恭敬敬地說道:“侯爺說陛下定於三日後在宮中設宴慶功,屆時侯爺會與伯爺一起去坤寧宮拜見皇後娘娘。”
“知道了!”張延齡不耐煩地擺擺手,“還有三天,急什麼急!”
張祿無奈地說道:“侯爺讓小的提醒伯爺,這幾日要好生調養身子,若是覲見之日身體不適,怕是會引起娘娘怪罪。”
他可不敢說讓二老爺戒酒戒色,那跟要他命差不多,但侯爺吩咐下來,他也只能這般隱晦地提醒一下。畢竟,連皇后和侯爺都管不住這個弟弟,他算是那個牌面上的人。
“行行行,我都知道了,你回去跟大哥說,我懂就行了。”張延齡懶洋洋地癱坐在太師椅上,眼珠轉了一圈,“調養身子的事……我記得大哥那邊還有一壇太醫院炮製的三鞭酒,你去幫我拿來吧!”
“這……”張祿滿面苦色,卻又不敢拒絕,“小的這就回去問過侯爺……”
“滾滾滾!一點小事都辦不了,要你何用!”張延齡把人攆出去,又招來了自己的長隨張喜,“去,到回春堂,給伯爺我弄點好葯回來。就上次去嫣紅那兒吃過的那種……”
“小的明白!保證讓伯爺的身子調養得龍精虎猛,不管哪家的小娘子見了都喜歡。”
張喜天生一副帶笑的眉眼,圓臉盤子,眼睛不大,一笑就彎成兩條線,哪怕嘴上說得再猥瑣,單從臉上也只能看出一臉“真誠”,是張延齡最喜歡的那種捧臭腳都喊香的角兒。
“稟侯爺!太子——太子殿下來了!”
張喜還沒走出門,門童就幾乎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跪在地上說道:“太子殿下已經到正門外,要伯爺前去接駕……”
“接駕?!這小兔崽子!”
張延齡氣得從椅子上蹦起來,跳腳大罵:“我是他舅舅!哪裏有這麼跟長輩說話的!”
“咳咳!”張喜侍立一旁,乾咳了兩聲,“那伯爺接還是不接?”
“不接!就說我不在!等等!”張延齡眼珠一轉,又叫住了他,“說我病了,不能起身接駕。呵呵,我倒要看看,這個大外甥,懂不懂長幼尊卑之禮,來不來給我這個二舅探病!”
“啊這——”張喜目瞪口呆,真沒想到自家伯爺不想接太子的駕居然還想出這等騷操作,讓小太子親自探病……能成?
“還不快去!”張延齡抬腳踹了他一下,又吩咐其他侍從:“趕緊的,弄點湯藥到我房門口,還弄個手爐來!快快快!一個個的跟個木頭似的,什麼事都得本伯爺來教你們做,要你們何用!”
建昌伯府瞬間雞飛狗跳,丫鬟侍從都忙得腳不沾地,以最快的速度將張延齡的卧房給收拾成了“病房”,裏面熏着艾,外間熬着葯。
丫鬟收拾着他脫下就隨手扔在地上的外袍,看着他只穿了褻衣褻褲就躺着床上,還叫人拿了床厚棉被蓋上,將手爐塞進被子裏,沒多一會兒就熱得滿面通紅,大汗淋漓,倒真有幾分生病的模樣。
朱厚照一進門,就看到屋裏的丫鬟們慌張地垂首跪拜,再一看“病懨懨”躺在床上的張延齡,就忍不住想笑。
跟他這兒裝病,是傻呢,還是當他傻呢?
他前腳到建昌伯府門口,要人出來接駕,門房才進去通傳時可沒說張延齡病重不能起身,這一進一出,轉眼間就“病”的不能起身了,騙鬼啊!
拆穿倒是不必拆穿,反正弘治帝原本就是讓他找建昌伯作陪,一起去神機營見識見識,若是建昌伯“重病在身”,他自己去也未嘗不可。
想到這裏,他臉上的關切之色就愈發“真誠”了幾分,焦急地問道:“二舅病得這麼重,你們怎麼不去請太醫?若是耽誤了二舅的病情,你們誰擔待得起?”
說著,他又上前按住張延齡“掙扎”欲起的身子,憤憤然說道:“定是二舅平日太縱容你們這些下人,居然敢如此怠慢。舅舅,你身子不適就不要起來行禮了。孤這就派人去請太醫來給你診治,你好生躺着就是。”
誰想給你行禮了?張延齡本想起身拒絕請太醫,可沒想到小太子個子不高人不大,手上的力氣卻不小,硬是把他按着起不了身。
“不……不必勞煩太醫了,多謝太子關心。我只是偶感風寒,休息幾日便好。”
“那怎麼行!”朱厚照板着小臉,頗有威嚴地吩咐道:“興旺,你立刻去太醫院,就說是孤吩咐的,請太醫前來為建昌伯診治,帶孤的車架去,越快越好!”
“喏!”
興旺本名高鳳,前幾日小太子忽然把他叫到身邊,給他改了個名字,說鳳字沖主,以後就叫興旺,還把魏彬的名字也改了,叫發達,還說什麼楊六郎身邊有焦贊孟良,是焦不離孟,他們二人以後就是興旺發達,好意頭。
以前的小太子好動貪玩,只要他們陪着玩就行,可現在或許是跟着太傅侍讀們念書,突然多了不少主意,一會兒冒一個出來,讓人招架不及,興旺原本就最好攛掇小太子嬉戲玩耍,現在卻成了跑腿,每日被指使得能跑大半個皇城,這半個月下來,已經快掉了十斤肉,兩條腿都跑細了一圈。
有太子的車駕出入宮城就少了許多阻攔,等興旺請回太醫來,朱厚照才剛剛給張延齡讀了兩篇的《禮記》。
“舅舅這府里的下人,規矩學的不夠,不懂尊卑之禮,對舅舅也照顧不周。等孤回宮,請母後派兩個年長的管事姑姑過來,幫你好好教教下人。以免日後不懂規矩,犯錯連累到舅舅。”
“這點小事,就不用麻煩娘娘了吧……”
張延齡已經是有氣無力,頭暈眼花,先前是裝病,可這七月里大熱的天,蓋着厚棉被還抱着手爐,渾身汗出如漿,偏偏這個大外甥還無比孝順地給他壓好被角,把他捂得嚴嚴實實,說是風寒受涼捂一捂發身汗就能好許多。
可現在……捂一捂,他覺得自己都快要被捂熟了,臉上燙的發紅,汗珠流下來蟄得眼都快睜不開,一雙手卻被小太子按在被窩裏動彈不得。
這沒病的人再這麼捂下去,也得中暑暈過去了。
“那怎麼行啊!”朱厚照看着他難受得快說不出話的樣子,心裏樂得開花,嘴上卻依舊要表現出自己“擔憂”、“敬老”之情,“孤既然看到舅舅病了,豈能不問?既然知道建昌伯府里的人有問題,豈能不管?否則回去母后問起來,孤豈不是成不孝之人?”
既然你要跟我講輩分論孝順,那就讓我好好“孝順”一回。
“沒事……我……我已經好多了!”
張延齡掙扎着想要起身,“殿下難得出宮一趟,豈能因微臣耽誤時間,若是回去晚了讓陛下和娘娘擔心,那微臣更是擔待不起啊!”
言下之意,你好容易出來玩就甭在這浪費時間了,放過彼此,大家都好過。
“二舅說的也是。”朱厚照老氣橫秋地嘆息一聲:“原本孤來找你,是因為父皇讓你陪我一起去神機營見識見識火銃隊,可沒想到二舅土法急症,難以起身,那孤就在此等太醫來給二舅診治,改日再去神機營便是。”
“神機營?”張延齡心裏“咯噔”一下。
大明的京營分三大營,神機營是其中之一,主掌火器。當年永樂大帝御駕親征時,神機營就是先鋒營,不光有火銃,還有紅衣大炮,和鐵甲精騎組成了火銃營、火炮營、騎兵營,是明軍精銳中的精銳。
張延齡在五軍都督府掛職,雖然沒什麼行軍打仗的本事,卻看上了神機營鐵甲精騎的戰馬,軟磨硬泡地混進神機營,從裏面撈了不少軍馬,轉手一賣,就是無本萬利的買賣。
張家兄弟仗着是張皇后在宮中獨寵,又得弘治帝回護,在京中橫行霸道,強佔宮中產業謀取私立,而刑部主事和戶部主事屢屢上書彈劾,都未能將二人治罪。
可他也很清楚,那些人奈何不得他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有皇帝做靠山。
別人奈何不了他,小太子卻猛不丁要去神機營,還要他陪同,還說是皇帝旨意,這就讓他心裏七上八下,原本就被捂得熱暈的腦袋,愈發轉不動了。
“殿下……神機營的火銃營在城外,殿下若是想去,容我日後陪你去……”
“太醫來了!”小太監興旺攙扶着太醫,急匆匆地走進卧室,朱厚照抬眼一看,呵,又是個熟人。
來得這位郭太醫,正是當初壽寧侯舉薦進太醫院,平日裏主要負責皇后的平安脈和小公主的病情,婦兒科的太醫,居然會給建昌伯來看風寒,若是其中沒事,那才交見鬼了呢。
張延齡原本緊張得快要跳出嗓子眼的一顆心,在看到來的太醫之後,終於落了回去。
“那就有勞太醫了……”
朱厚照就在一旁看着郭太醫煞有架勢地給張延齡把脈問診,果然得出個風寒的結論,當場就開了個方子讓人去抓藥,他卻伸手攔了下來,拿過來看了一眼。
“原來二舅這風寒是風熱而非風涼,難怪滿頭大汗的,郭太醫,我記得上次院正說過,要敗火散熱,黃連為上,你這藥方里,怎麼沒有黃連呢?”
郭太醫一怔,差點也流下汗來,趕緊拿回藥方,“太子所言甚是,微臣這就加上……”
“嗯,多加點。”朱厚照笑眯眯地說道:“三日後父皇要舉辦慶功宴,二舅這病若是不好,可不行哦!”
跟我裝病?苦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