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打個錘錘
那大哥沒反應過來,甚至連他的話都沒聽清,只是怔怔的盯着他。
左藍一沒什麼耐心。
他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一個味道最充沛的地方,感知自己嗅覺的回歸。
目的既然達到了,他對於留在這裏聽人們講敗類調香師左藍一的八卦,或是欣賞學藝不精的調香師的比賽,都沒有半點興趣。
他便站起身,走過道穿過座位,從觀賽席走了出來。
把兜帽戴上,繞小路走到停車場,上了一輛懸浮艇。
坐在駕駛位的男人抬起頭。
這男人臉上的黑色紋路,從眉梢延伸到下顎,幾乎遮住了全臉。
他雖然坐在駕駛位上,但懸浮艇開的是自動駕駛。
因為他的左腿,只是黑黢黢的皮包裹着骨頭。縮得很小,懸在那裏,勉強才能沾沾地面。
這是個瘸子,自然沒法駕駛,懸浮艇便開了自動。
他也沒跟着左藍一進賽場,只是留在停車場裏。
左藍一利落地坐上後座,摘了兜帽,微笑着問:“那兄妹怎麼樣?”
瘸子的聲音沙啞到像是用砂紙,貼着頭皮蹭過去。
他啞聲回答:“實力強,腦子笨。”
“嗯。”
是好隊友的素質了。
左藍一沒什麼感情的點點頭。
兩周前,那兄妹來見他。
妹妹叫安吉莉雅,她哥哥安斯,是為了她才來的。
他們兄妹找到左藍一面前,不為別的,是來組隊的。
妹妹扎了個雙馬尾,眉眼裏有些怯怯,但遠沒到愚蠢的地步。
所以在她哥說,這姑娘在資格證考試缺賽的時候,左藍一還給予她一個挑眉的動作,作出略略吃驚的樣子。
不是憨憨,都不會做出缺考的事情。
他就問:“資格證考試,過了就拿證,沒過這輩子都不能再考。”
“你缺賽,你同學都去考了,考過的進賽場,沒過的轉行走人。你缺賽?你打算和誰組隊再考?”
她哥哥安斯搓了搓手,瞟左藍一。
“所以……整個星際,只有一類人能再考資格證,就是……”
就是左藍一這樣的,被審判庭禁賽、剝奪了資格證的人。
左藍一掛着笑,眼神冷淡,語氣卻溫和:“難為你為妹妹操心。”
“可起碼四個人組隊,還差一個位置,掌舵人呢?你打算怎麼辦?”
安斯面上有了絕望。
左藍一知道安斯窘迫、急切,不疾不徐的等待着安斯的耐心崩盤。
最後,他終於善解人意的開口:“誰都有腦子,按理說,誰都能做掌舵人。可掌舵人的位置不好打。”
“可掌舵是戰術師,是全隊大腦。”他似乎是嘆了口氣,“打得好的掌舵,都是軍官學校多少年培養出來的。沒有戰時素質,算什麼戰術大腦?”
安斯何嘗不知道,他一求再求。
左藍一才說好。還說會想辦法,找最優秀的掌舵人把隊伍帶起來。
這位掌舵,也就是現在坐在駕駛位上的瘸子。
“……你跟他們說,我是最優秀的掌舵人?”
瘸子低低笑了兩聲,笑聲跟鬼一樣:“上賽場?我?”
他語氣里深處,是對自己的厭棄和嘲諷。
左藍一身體後仰,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你不願意嗎?”
軍官學校培養出的戰爭思維和戰術意識,收集整合資料、全局調度復盤,這些是掌舵人的必備素質。
瘸子喉結滾了一下。
他說話像鬼叫一樣:“所以你讓我用黑了那兄妹的光腦,推送你要解除禁賽的消息給他們?”
是了。
不是這對兄妹找到了左藍一,而是左藍一發現了他們。
左藍一現在恢復嗅覺,要的就是重返賽場。
安斯是領航員,他打了十二年的領航員位置,經驗老到。
身體素質正是巔峰,和自己的機甲、外骨骼也磨合到了最優秀的階段。在一個隊伍里,他不可或缺。
他妹妹安吉莉雅,培植師,靠的就是精神力天分。
念書這麼多年,每年都是第一名。
她來的當天,左藍一就測過她了,精神力,S+。是進軍隊培養六七年,能升到少校的程度。
在一個隊伍里,她絕世難求。
左藍一語氣自如:“我選了多久,才選中這兩位落難鳳凰。”
瘸子想說什麼,但左藍一輕飄飄看他一眼。
“他們的背景你也早查過。他們兩人,沒有退路。”
他和瘸子,也一樣沒有。
誰都是沒有退路的人。
他一身污名,狼狽不堪,將牙咬碎見了血,也沒打算往後瞧半眼。
這場比賽,不贏,就是死。
瘸子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腿。
神色陰鷙。
最終,還是開口問:“……我們隊伍的名字叫什麼?”
“天水碧。”左藍一按下自動駕駛鍵,一錘定音。
-
可死也沒那麼容易。
比死難的,是折磨煎熬。
安斯把飲料瓶甩向虛擬屏。
它打散了虛擬屏的圖像,從虛擬屏中間穿過,落在牆壁上,碰的一聲碎裂開來。
他們四個人此時進了賽場,在等候區等待開賽。
觀眾都已經陸續進場了,現場的觀賽席坐得滿滿當當,星網全息的票也賣出去了一大堆。
距離比賽開始倒計時越來越近。
不僅安斯倍感煎熬,媒體都覺察出來不對勁了。
連解說都開始活躍氣氛,轉移大家的視線。
“觀眾朋友們!觀眾朋友們!……”
“什麼意思?”安斯急道,“對手隊怎麼還不出陣容?”
陣容,就是隊裏有誰,誰打什麼位置。
首發陣容一般規定,在比賽前二十四小時到前半小時,對外公佈。
出了陣容,媒體才好報道。
也是出了陣容,隊伍里的掌舵人,才能進一步定戰術。
賽場歷史發展了幾百年,規定從未更改。
但打了這麼多年,自然也形成了一些的默認的潛規則。
通常默認隊伍,會在比賽開始前十二小時到前六小時,向外公佈陣容。
給媒體朋友宣傳報道的時間,給對手查自己的時間,也就是給自己查對手的時間。
可現在,還有兩小時開始比賽。
天水碧整隊已經候場,對面的陣容還遲遲未出。
“他們怎麼能這麼狗!拖到現在……”
安斯氣的話都說不出來。
左藍一呢,正披着一身猩紅色的斗篷,戴着個黑晶面具,頂着個「阿喀琉斯」的馬甲名字。
他想着資格證考試這種低等賽事,估計也就是荒星賽場。
萬一降落在沙區,風大沙大,不穿斗篷怎麼行。
他正捋斗篷,見安斯生氣,輕描淡寫道。
“他們這樣做,不犯規、沒問題、符合流程。”
還分出精力,從光腦上調出規則,捋了一下密密麻麻的條款,很快找出一條給安斯看。
“條文規定的公佈陣容時間,現在超時了么?”
“可是默認的是……”
“你都說了,那是默認。”左藍一露出個微笑,“默認就是——毫不作數。”
這就是事實。
直白、坦率、粗魯、荒謬。
“不該這樣……”安吉莉雅也快懷疑人生了,蹙着眉,“學校里不是這麼教的,應該要提前出陣容……”
左藍一坐在那兒捋斗篷,垂下的眉眼看起來,有幾分沉穩安靜。
可他開口,卻意味深長:“……學校里沒教你的,才是這個輝煌帝國的真實面目。”
-
在臨開賽的半小時整,對手星光隊,才發佈了陣容。
“出了!”安斯一看,臉色就僵住了,“他們帶了先知!”
什麼是先知?
一般來說,隊伍裏面,只會有四個位置。
領航員,衝鋒陷陣搶據點。
培植師,在領航員搶來的據點裏培育植物。
調香師,用培植師催生出來的材料調香對戰。
掌舵人,全程制定戰術調度局面。
賽制不固定,比如左藍一這場,賽制就是荒星求生。求生賽制,誰活到最後,誰就取得勝利。
除此之外,也有劇情賽制、逃生賽制、探險賽制等,那都是后話。
而先知呢?
先知是最優秀的調香師。
可以憑着超強的嗅覺,遠程跟進對手的比賽進展。
在賽場上進行降維碾壓,先知先覺對手的全部動作。
所以才叫先知。
調香師本就稀少,能打先知的位置的調香師,更是幾乎沒有。過往多少財力實力兼具的隊伍,打到賽季終局賽,也不配有先知。
最頂尖的高等比賽,先知這個額外補充位置,才會在比賽里光鮮登場。
但如今,這只是一場資格證考試。
資格證考試裏面帶先知??
好比用古董砸碎了砌牆,拆了機甲賣廢品,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安斯目瞪口呆:“這簡直是不要臉!他們想幹什麼?!”
左藍一也有點兒被這操作秀到了。
“確實沒有明文規定,先知不能參加資格證比賽……但真把先知往資格證考試上帶的,我這麼多年,也是第一次見。”
他甚至把戴着棕色皮手套的雙手合起來,鼓了兩下掌。
“不得不說,精彩。我今日沒什麼別的計劃,就欣賞欣賞貴族。”
安斯一聽,一愣:“什麼貴族?”
瘸子啞啞出聲,指向光腦屏幕上,星光隊隊長名字的位置。
“這個人,皇室長公主的兒子。”
左藍一疊着手,優雅極了:“你還沒看明白嗎?資格證考試而已,輸了都沒關係,只要評委團給的評級合格,就能通過考試。”
“但他們不是來通過資格證考試的,是來揚名立萬的。”
安斯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要你輸。輸還不夠,要你輸得足夠慘。”
左藍一算不得友善,他眼裏裹着戲謔,眸色陰沉,說的話尖銳而直白。
“只有你輸得足夠慘,長公主家的小公子,才能踩着你的屍首……一舉成名天下知。”
安斯看看瘸子。
瘸子的太陽穴正連着七八根傳導線,整個人目光放空,思維在光腦上正光速遠轉。
再看看左藍一。
左藍一么?
一身黑色作戰服,戴着棕色皮手套,披着猩紅大斗篷,黑色面具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理都沒理安斯。
安斯焦躁的圍着自己的機甲打轉。
此時,一旁出了陣容后就怔住的妹妹,突然回神,怯怯開口。
“我不去了。”
安斯猛地回頭,脖子差點沒甩脫臼。
安吉莉雅的神色里滿是退縮:“我不考了哥,我不想考了,我……”
她啜泣一下,破罐破摔道。
“又是貴族又是先知!反正我們也不會贏,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