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望呀望

第72章 望呀望

久沒得到她的回應,秦征也了無所謂,用包着紗布的那隻手摸了下她的發頂,摩挲着不容忽視的糙感。

像一種表達依靠的安撫。

給她信賴感。

這個熟悉的動作讓周枝鼻頭一陣發酸,在這一瞬間,他們彷彿回到了從前,秦征總喜歡佔着身高優勢摸她的頭,時不時會親昵地把頭搭在她肩上,像安撫一隻愛不釋手的小貓,一下一下將五指貼入她的發間,再滑於耳際,輕柔地捏揉耳垂。

“別哭了。”他的指腹擦過眼角,沾到一片帶有溫度的潤意,聲線低啞卻一如既往的溫柔,“我會心疼的。”

在打破心照不宣的僵局后,兩人的關係遞進到另一個階段,周枝也不再強硬地推開他,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把人送回家,秦徵才抽空打算料理董成鵬的事,他事先問過周枝的想法,她一心考慮到的是董妙所以決定隱忍下這份委屈,但他沒那麼善良,無關緊要的人的生死留存於他而言從不在考量範圍,他只會以周枝的權益為中心出發,並不打算這麼簡單就放過董成鵬。

家庭暴力造成的傷害事件頻頻發生,秦征從醫幾年遇到不少被家暴來醫院驗傷的受害者,蓄意毆打和一般傷害這兩種光從患者表情就能體現巨大差異性的傷害,他看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更別提董妙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早在那天晚上接到吳亦聲的電話趕來替董妙醫治的時候,他就刻意留了個心眼,手術后做了一份驗傷報告以備不時之需。

原本沒想拿出來,但董成鵬太不守規矩,惹了不該惹的人。

第二天一早,秦征把這份驗傷報告送到了村長手裏,並且通知了負責管理這一片治安的分支警察署動用關係施加了點壓力。

雖然出於人文關係不能讓董成鵬受到應有的懲罰,但三天兩頭的拘留警告已經夠他一輩子惴惴不安地過活,哪還有精力和膽子再去惹是生非。

只做到這一步,沒有自己出手,完全是顧及到周枝對董妙的憐惜,才給董成鵬留了一線苟延殘喘的生機。

除夕當天,梁廷讓周枝去衛生所接董妙一起團年,考慮到小孩子愛吃糖,周枝出門前抓了一把糖放進口袋。

那天和秦征分開后,周枝一直待在家裏沒再出門,這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情,她腦子亂糟糟的,情緒起伏也不穩定,她擔心控制不住自己又發脾氣,不想用最糟糕的精神面貌面對秦征,打算給自己一點時間緩和一下。

過小年那天,聽說義務醫療救援隊已經返城了,周枝以為秦征也走了,這才應下接董妙的任務。

沒曾想她前腳踏進衛生所的大門,後腳剛一抬頭,就看見秦征坐在大廳前台寫病例。

跟故意蹲點似的,聽見她的動靜秦征抬起頭,微眯着眼,扯出一抹慢條斯理的微笑,看她的眼神卻意味深長,彷彿在說“終於被我逮住你了”。

周枝有些心虛,但眼前的情況只給她硬着頭皮往前走的選擇,按秦征這麼多天按兵不動老實待在衛生所等她的耐心,她要是敢溜的話,他絕對會撕破臉找到家裏來逮她。

到時候,怎麼跟梁廷解釋又是一件麻煩。

迅速理清首尾關聯,周枝識時務地走上前,秦征沒動,環臂搭在胸前,身子懶洋洋往後靠,也沒有站起來的意思,只用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彷彿洞悉了她此刻的心理活動,卻非頂着一張明白臉裝糊塗等着她主動開口。

不置一詞的散漫態度像是故意在看她出糗。

“你怎麼還在這?”她問,“不回去過年嗎?”

“我為什麼在這你不清楚。”秦征笑起來,彷彿沒聽見第二句問話,他坦蕩到讓人無力招架,直接戳中周枝的猜想,“你就在這,我能去哪?”

明明是句聽起來頗有些無賴的話,被他說的虔誠又理所當然。

好像本來,就應該這樣。

他們就應該待在一起,待在這裏。

話里話外都透着一個意思,周枝胸口一緊,呼吸捲起了溫度。

他總有辦法把一件不合乎情理的事做到順理成章乃至無法反駁的程度。

譬如此刻,即便語氣弔兒郎當地不像在說正經事,可每個字好像裹狹着令人酸澀的重量,有力且沉重地砸在她心口。

似乎如果接下來面對的是她的冷言冷語,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沖她笑。

一下把自己放進了塵埃,幹什麼都隨她左右。

周枝沒辦法狠下心來趕他走,也不想再裝糊塗,立起的防線在他的注視下一點點塌陷,腦海里醞釀好的說辭開始搖擺不定。

在對視中沉默片刻,最終以她放棄了無謂的抵抗結束。

她沒辦法了,這人趕不走又罵不走,能想到的辦法她都試過了,他固執地像一艘沉船,停泊在她的心河,即便知道隨時會被淹沒也不肯離開。

算了。

她掙扎不動了,就任由她和秦征一起胡鬧吧。

周枝抿了下唇,難捱滿腔心疼,最終落敗於內心深處的渴求。

“一起吧。”

秦征笑意斂回,神色變得鄭重,“一起什麼?”

周枝抬頭,清澈的眼底一覽無餘,映照着面前的男人,“一起過年吧。”

她不想他守着這個沒有溫度的地方,一個人度過一年中最應該闔美的長夜。

我們一起。

在舊歲中迎接新年。

今朝一同作陪,伊始共往。

“等我一下。”秦征站起身,走進旁邊的休息室。

約過了半分鐘,周枝看見他雙手提滿了東西,全是禮物補藥之類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東西,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儼然早有準備。

周枝愣了半秒,問:“你什麼時候準備了這些?”

秦征懶散地哼笑一聲,“早就準備好了。”

見周枝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直瞪他也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坦然自若地往下說:“原本是打算一會登門拜訪,這不正巧你找上門了。”

果然,周枝心想,他可不是會吃悶虧的人。

算盤打地叮噹響,甚至連這之後的事也預料到做了兩手準備。

反襯她知一不知二,還為他傷感了一陣,沒想到又被他蒙了一次吃了啞巴虧。

回去的路上,周枝時不時和董妙說話,一個眼神都沒分給秦征,似乎在生氣。

秦征跟在兩人身後,修長的輪廓迎光,連影子都格外挺拔。

他的視線跟着眼前的倩影,背後開始落雪,漆暗的夜色中背影稍顯地有些孤寂,他卻難得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董妙在家看董成鵬的臉色看久了,慢慢知道通過察言觀色來觀察人的心情。

從周枝說要帶她回去開始,這位看起來痞帥又不太好親近的醫生就一直跟在他們後面,董妙猜測兩人應該認識,但一路走來,她沒聽到兩人有任何對話的跡象,甚至連眼神接觸也沒有,氣氛看起來怪怪的。

於是董妙很識趣地沒有把話題轉向秦征,努力忽視身後投來的那道熱烈的視線,小手被周枝拉着,柔軟又溫暖,她很少被人這麼溫和地對待過。

聽到衣袖擦過口袋發出的窸窣摩擦,周枝想起兜里給董妙帶的糖,掏出一把攤開掌心,包裝鮮艷的糖果落了滿手。

董妙孩子心性什麼都寫在臉上,看到糖果的瞬間露出了滿足又驚喜的笑容,她有些受寵若驚,“給我的嗎?”

“嗯。”周枝點頭,笑吟吟彎起眼,“都給你。”

董妙捧着糖,一顆一顆地數着有些捨不得吃,心裏樂開了花。

氣氛和樂融融,消弭了寒冬時節凍人的冰冷。

“我的呢?”一道細沉富有磁性的聲音落在耳後。

兩人皆是一震,齊齊回頭看去。

董妙以為他要搶自己的糖,一種得而復失的心情掛在臉上,小臉垮着有些不開心。

周枝知道他在跟自己說話,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居然有這麼幼稚又孩子氣的一面。

秦征垂着眸,目光落在董妙手上,小姑娘被他看地發毛,緊張地往後縮了下腦袋,似乎斷定他看上自己手裏的糖了。

但他的視線很快移開,看向周枝,眸光流轉,語氣不似玩笑,又說了一遍,“你不能區別對待,我的呢?”

不知道怎麼回事,周枝聽他半含委屈的語氣,總覺得秦征在跟她撒嬌,那句話融風在耳邊一過,轉譯成了另一句話——你不能偏心,我也要。

頗具孩子氣又讓人無法拒絕。

周枝吸了口冷氣,忍住笑意,伸手在口袋摸索了幾秒,抓出幾顆巧克力,“你的。”

秦征抬起手,在觸碰到她掌心的同時,彎起手指在她掌中勾了下,輕輕一下如羽毛拂過,卻瞬間勾走了周枝全部感官,帶着抓心撓肝的餘韻,電流般行遍全身激起一身顫慄。

而他的眼神始終追着周枝猝不及防的驚愕,像刻意勾引后得到預料中的回應似的,薄唇微勾,眼底盛滿深意的笑。

“我的。”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手仍停在周枝掌中,虛虛包裹的手勢,帶着佔有欲和侵略感。

指的是糖還是人,或者唯二。

除了摸不準頭腦的董妙,兩人心知肚明。

周枝心跳地厲害,在他拿走那幾顆巧克力后,嗖地收回手,轉身牽着董妙離開。

只是一直藏在衣兜中的那隻手,悄無聲息地感染脈搏跳動的節奏,又燥又燙。

秦征心情舒暢,像是得到豐厚獎勵獎勵的孩子,一路安分了不少。

他盯着周枝略顯僵硬的身影,想像着此刻她因為自己而扭怩害羞的表情,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知道她聽懂了。

糖到手了,人過不久也會到手。

這是篤定且必須的。

這樣想着,他拆開包裝把巧克力送進嘴裏,甜膩的味道在唇舌滾動、融化、經久不消。

三人心思各異,共赴同一場久違的團圓。

梁廷看到秦征的時候,像是沒想到周枝一下能領兩個人回來,一時有些呆怔。

秦征一臉笑,喊了一聲梁老師,剛要說話,手臂突然一沉,他視線移過去,發現周枝攥住了他的衣袖。

帶着暗示性。

秦征止住聲,把話語權和視線交給她。

怕秦征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周枝搶在他前頭出聲解釋,“我看他一個人在衛生所太孤單,想着人多熱鬧所以帶回來一起過年了。”

梁廷了悟着點點頭,對周枝的解釋並沒有起疑心,他招呼幾人趕緊進來,又從柜子上取出一壇家釀的果酒。

“來的正好,陪我一起喝酒。”梁廷邊倒酒邊說,“這是我自己泡的楊梅酒,度數不高,你嘗嘗喝不喝的慣。”

周枝起初還擔心秦征那樣的成長環境肯定喝不慣這種手工釀製的東西,但顯然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學來那麼多生僻的東西,連這楊梅酒怎麼泡的,酒水楊梅兌加的比例,步驟一一說地流暢細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專門釀酒的。

梁廷像是找到了酒友,一高興喝地有點多,他酒量本來就不好,稍微喝多了就容易說胡話,這會正沖秦征的情況。

“你今年多大了,和小枝同歲?”梁廷紅着臉,看不出來是否清醒。

“同歲,比她小兩個月。”

“當醫生應該很忙,不過小枝也總是加班出差。”他低聲呢喃,周枝正和董妙在樓上找煙火,沒注意下面越來越脫離走向變得奇怪的情況。

“那你有女朋友了嗎?”他繼續問。

秦征抬頭看向樓上時不時露出半截身影的周枝,頓了頓,目光慢慢變得柔和,暈在室內暖黃的燈光下,像一團裹着棉絮的絲錦,極盡輕軟,“沒有,但我在追她,很快就有了。”

梁廷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像是早有預料並沒有半點意外,他靜了片刻,突然說了一句,“要不要我透露你一個秘密?”

秦征轉過頭,眸子看過去。

周枝和董妙在院子裏放煙花,小姑娘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繞着院子跑來跑去,笑地像朵迎光綻放的向陽花,四處散播着快樂。

小孩子的世界太簡單,一次算不上絢爛的煙火,就能洗凈所有不快樂的記憶,再度綻放如花朵般爛漫的笑容。

周枝站在旁邊,像是被董妙純粹的笑容感染,她難得覺得心中平靜,彎了彎細圓的眸子,對上董妙的回眸,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耳邊煙火聲太大,一層蓋過一層,她沒有發現身後的門被打開,秦征就站在不遠處看着她,連同這場僅供小孩子玩樂的煙火。

他想起他們度過的第一個新年,熱鬧盛大,人聲鼎沸中絢爛着萬家燈火。

她明媚耀眼,勝過任何一簇煙花。

他找借口送了她一條項鏈,她也是像現在這樣笑着。

明明應該如煙花般秀麗風光的人生,被人追捧着呵護在掌心,卻只持續了一瞬的絢爛。

不該是這樣的。

他低頭看着手中自己的照片,梁廷的話再度浮於耳際。

“你知道為什麼第一次見面我就要求你留下來嗎?”梁廷抿了口酒,眼神壓着點讓人看不真切的情緒。

秦征沉默,等他的後文。

“因為我不是第一次見你。”他拿出柜子上放在角落的皮夾,冷色調,條紋款,是經典的女款皮夾。

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秦征視線移過去,只見梁廷打開皮夾,抽出最外面透明夾層里的一張卡,低下藏着的秘密暴露在他眼前。

那是一張紅底一寸證件照,照片上的人是他。

似乎是擔心出現摺痕或磨損,照片用透明卡包膜前後粘實,像是被主人珍重地裱了起來,然後放進皮夾里,藏在卡背後。

“很多次,她情緒崩潰一個人躲在房間的時候,我看到她對着你的照片哭。”梁廷慢慢說,“那段時間她抑鬱程度很嚴重,吃了東西就吐,白天逼着自己學習轉移注意力,可到了晚上整夜整夜地失眠,別看她現在這麼瘦,就這點肉可是好不容易長出來的。”

秦征聽着,心像是被人放在絞肉機里絞,血肉淋漓,痛地呼吸都在抽緊。

“那麼多個晚上,她都是看着你的照片熬過來的。”梁廷聲音慢慢變得哽咽,有情緒混動,“我知道,你對她意義非凡,所以我才會一次次拉近你們之間的距離。”

“她太倔,心思也比普通人敏感,別人對她一點點反常的情緒都能放大幾倍感受到異樣,所以你要考慮好,能不能無底線地包容她的情緒,一時的衝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這不僅關乎你的一輩子,也牽扯了她的一生。”

他扭頭看着秦征,語氣鄭重又現實到幾乎鋒利逼人,“如果給不了從一而終的保障,從一開始就不要靠近。”

得到希望卻覆滅,是足以摧崩人心的滅頂之災。

良久,氣氛沉悶得像墮入冰窖,讓人渾身發冷。

“如果我沒想好,不會一路追她到這裏。”秦征紅了一雙眼睛,脖頸用力綳壓着顫抖,彷彿承載着決心。

秦征低着頭,晦澀情緒壓在眼裏,一天烏黑,他不知道周枝是怎麼得到這張照片的,他也沒空去想這個問題。

擺着眼前的事實是,原來這麼多年,他一直是她掩藏在心底不可言說且控制着靠近的秘密。

在他午夜夢回想她想到難以入眠時,她也對着照片里的他,在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道盡跨越千山萬水卻無法抵達的思念。

而如今她在眼前,一切漂泊無定的念想似乎有了歸路和方向。

五彩斑斕的煙火點亮她的側臉,而一個呼吸的間隙過後,煙花熄滅,她仍帶着光映進他眸中。

煙火有時限,但她沒有。

不管怎麼樣,她永遠是他永不消逝的煙火。

作者有話說:

終於硬氣了一次寫多了點,感謝各位寶貝的包容。我時速比較慢,每天碼字時間也沒有太多,大家追文辛苦。也可以提提自己的看法或意見。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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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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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望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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