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聲名揚
陳念春原本低着頭百無聊賴的卷着手帕,身邊的姑姑慕容歡方才離席去哄哭鬧不停的兒子,此時身邊連個和她說話的人都沒有。
冷不丁的聽見自己的名字,一抬頭就對上了無數雙的眼睛,狹長的圓溜的,好奇的嘲諷的,幾乎洗墨池邊的權貴們都朝她看來。
其中以吳柳兒的眼神最為得意。一身蔥綠色的曲裾女郎臉上滿是嬌矜,鼻孔朝天,得意洋洋的神情迫不及待的告訴陳念春出這個餿主意的人就是她。
有本事你便上啊?吳柳兒眼神示意。
陳念春扯扯嘴角,心裏無語。
也以眼神示意她,你讓我上我就上?想得美。附贈一個白眼。
“陳女郎自楚國遠道而來,往來皆是客,我們自然也是該多謙讓一些陳女郎,此次的機會便交予陳女郎一次吧。”
薄妍站起了身,同樣是一身青衣點綴烏髮間的點點溫潤青玉,落在她的身上卻如同流水打磨過的璞玉,儀態如同林間纖纖翠竹,與吳柳兒披着羊皮也裝不成羊的裝扮倒是高下立見。
此時她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上笑意盈盈,眼神嘴角沁出的笑意皆是溫柔誠懇,唇間對她的溢美之詞彷彿發自肺腑。
瞧身邊的那些小姐們的臉上不由自主露出的一絲敬佩欣羨就知道了,他們真的相信薄妍這個人此時的做派毫不作偽。
如果不是陳念春非常清楚的看到了薄妍之前看向她的眼神,此時恐怕也要相信這個人當真是個老好人。
陳念春笑了笑,這一笑如同冰雪消融,新月綻華,對面伸長了腦袋看熱鬧的的世家子不由得看呆了去,就聽美人言,“在下才疏學淺,恐污眾君耳。”
剛說完,那頭的薄妍跟吳柳兒二人就跟民間的戲台班子似的一搭一對起來。
“陳女郎別是露怯了,是否才疏學淺給諸君看過才能知道,難道是身無一技之長?”
薄妍馬上輕嗔一句,“陳連璧之名可是九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莫要如此揣測,”又言辭懇切的對陳念春說,“也望陳女郎能賞臉。”
一邊世家女里坐着一位臉孔圓圓的芙蓉粉裙少女,躲在眾人背後,小聲說,“何必逼陳氏女,楚連璧之名向來都是誇她的容色傾城,若是她有一樣能拿得出手早就流傳九國了。”
其他的世家女雖說沒有明言,但心裏默認。
如今世風開放,胸懷寬廣雄才大略的女性高官名臣九國之間也並不少見,世間女子多以自身才華修養為榮,各世家族學來求學的女子也從來絡繹不絕。
這樣的風氣在長陵尤甚,不說自幼便超群出眾素有才女之名的薄妍,就連看上去最衝動的吳柳兒也是詩詞歌賦信手拈來。
如同陳念春這般,美麗得天下傳頌卻無才名加身的世家女,即便出身再高貴,也向來不被世家女們待見。
這些是眾人心裏的潛規則,陳念春自然也知道,若是可以選擇,她連身上的美貌之名都不想要,他人加諸在她身上的期望也好失望也罷她統統都不在意,就是場上所有人都讓她上去展示,她不想去,也絕對不會去。
白鬍子老頭看出了她臉上的不情願,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了,什麼刀山火海泥潭深淵沒淌過,女郎們之間的這些把戲一眼就看得出來。
看破不點破,老頭捋捋灰白的鬍鬚,渾濁的雙眼一轉,轉頭去問謝惜時。
“雪君如何看?”
這個年輕人上次給他留下深刻的記憶還是在上一屆的逢秋會,年歲稚嫩那通身的氣勢確是他生平少見,他有心看看這位少年郎的反應。
謝惜時聽到這位當世大儒的點名並無驚訝,沉穩的如同一塊蒼石邊被山風細雨打磨了數年的勁松,烏鴉鴉的睫羽微揚,清冷的眉骨卻天生一雙多情眼,平白的攝人心魄,看得不少世家女悄悄紅了臉。
“逢秋會機會難得,自是能者居之。”話說的模稜兩可,薄妍悄悄鬆了一口氣,她自認為對謝惜時還算了解,他會如此說,自然也是不看好那個陳氏女。
很巧,陳念春也是這麼想的。
當初初次見面她承認是自己錯處更大些,但兩人也是半斤八兩罷了,他還嫌棄她到專門歸家重新換了件衣衫,今日還看不起她,何等的侮辱人!
此時她已是全然忘記她方才聽見那些世家女背後議論她時她不當一回事兒的想法了,腦仁中全是憤憤,只想着新仇舊恨是抵不消了。
“即使如此”,薄妍纖薄的眼皮低垂,似是下定了決心,柔和的聲音此時也一字一鏗鏘,“那便把我的機會讓給陳女郎罷,我已得眾位抬愛,本就惶惶不敢當,把這機會讓給陳女郎也是實至名歸。”
“薄姐姐,怎能如此!”
“我日日見薄姐姐刻苦練習琴曲,練得十指磨得鮮血淋漓,饒是如此,練習也一日不曾落下,這麼久的用功就是為了今日,怎能如此輕易的讓給別人!”
眾人七嘴八舌,替她鳴不平,不止是女郎,就連對面昔時沉醉陳念春美貌的郎君們此時也是指指點點多有微詞。
議論來議論去,嗡嗡的吵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他們吵出了個什麼結果,只是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什麼強人所難的偷竊賊似的。
陳念春,“……”
她什麼時候想搶她的機會了,明明是她硬要塞在她手裏。
這是小一輩之間的事,且謙虛禮讓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年長些的長輩們皆是含笑相看並不出聲,年輕人的事就交給自己解決。
而小一輩中聲名最旺最得人心甚至隱隱已是當代之首的謝惜時更不會再參與她們之間的事。
陳念春憋了一口氣,胸臆之中鬱氣難抒,也懶得扯出一個笑臉,神情懨懨,眉梢一揚,“那我們便一同登台就是了,你奏琴我起舞。”
薄妍抬眼,眼中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冷光,按照預想的方向,應是陳氏女被逼上台出醜之後美名不再,再由眾士子邀她上台,她盛情難卻,上台踩着楚連璧的名聲坐收美名即可。
也罷,雖不完全如她所想,但好在事情進行了下去。
與她同台獻藝,這陳連璧怕是嫌等會兒臉丟得還不夠大啊。薄妍心中想得愈多,臉上柔和的笑意便愈發的懇切。
微微一福身,“如此甚好。”
見她們二人達成共識,撫須含笑的大儒便一拍手,“那我們二位女郎便打個頭陣如何?”
不等陳念春,薄妍便微笑頷首,吩咐身邊的貼身侍女去將自己的鳳尾琴取來。
陳念春挑眉,也不多說什麼,管她打的什麼主意,今日定時成不了,她陳念春雖不在意這些浮名虛利,但想踩着她上位那可就是找錯人了。
時間緊湊,二人便一齊退到洗墨池庭院一角的一個專供女眷更衣的小樓更衣整理儀容。
兩人的身影就隔着一道薄薄的屏風,窗戶閉得緊實,外頭的日光透過一層琉璃再透過一層厚實的織金花簾只餘下一層朦朧昏黃的光。
窸窸窣窣的穿衣聲從屏風的另一側傳來,薄妍嘴上說著這個機會隨時可以讓給別人,但準備可是一樣不少,陳念春對今日身上的這件衣裙甚是滿意便不打算再換。
桃紅綠藻守在門口,讓薑黃手裏捧着銅鏡讓她能仔細的對鏡自照,她左瞧又瞧頭上戴着的珠翠釵環,想了想,去掉了頭上的所有裝飾,只餘下一隻簡單的白玉釵。
“陳女郎,我本次奏的曲為十面埋伏,勞煩。”沒有其他人在,薄妍也懶得敷衍,衣裳都換得差不多了才突然想起此事一般告知她。
陳念春回應她都懶得回,她早就猜到了,揣摩人心的本事她天生就會,雖然與薄妍相處不過短短兩刻鐘,可她性格里的優越自大和對聲名利祿的渴望陳念春看得徹底。
這樣的人怎麼會忍得住不在這樣的盛會上鉚足了勁表現呢。
世人越覺得她溫柔端莊,她就偏要讓他們看到她的果決她的粗放她的堅韌,她的野心從來不至於讓世人看到的這一面。
陳念春垂首微微一笑,笑得狡黠。
她還發現了薄妍另外在意的事。
她已經想好要怎麼做了。
兩人并行再回到洗墨池畔時,慕容歡已是懷中抱着一身紅色繡衣的孩子回到了席上,美目含憂,望着她。
薄妍已是娉娉裊裊的踏上洗墨台姿態優美的坐在綉墩上調試她的琴,一身旖旎的水綠色紗裙,裙擺層層疊疊,碧色深深淺淺,柔順的垂在她的腿邊。
美人嫻雅,手邊琴音渺渺,饒是只有六分的姿色,經過精心的計量和裝扮此時也有了八分,不少士子的眼神粘在她身上如痴如醉。
看着那群世家女們古怪中甚至帶着幾分憐憫的神色,陳念春照樣不為所動,貼在慕容歡的耳邊交代了一句,便打算逗逗這個小表弟。
看着小表弟手上的鈴環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陳念春心頭一動,哄他,“姐姐等會兒跳舞給你看,你把鈴環借給姐姐玩會兒好不好?”
小孩子的心思單純,只當是姐姐陪他玩,咯咯笑着便把手上的鈴環啪嗒放到陳念春的掌心。
陳念春掂量了一下手上的鈴環,大致確認了鈴環的重量便起身往洗墨台走去。
陽光正好,女郎一身素樸的白衣在變幻的日光下露出藏在質樸之下的耀目光彩,裙袂翻飛,流光溢彩,即使面容並無妝粉點飾,頭上只餘一件挽發的素釵。
一步之間,迎着璀璨的陽光,只覺聖潔飄逸如仙。
清水出芙蓉已是萬般矯飾所不能及。
叮咚一聲。
眾人望去,只見美人鬢邊的髮釵陡然落入洗墨池中。
雲朵般柔順蓬鬆的烏髮花朵綻放般散落下來,隨風拂動。
美色到了極致,便是如此,見到如此美景,讚美的話語梗在喉頭卻說不出口,只因為深覺無一句可比此時。
作者有話說:
今天天氣好暖和哦